第一章 功名相避如飞鸟(第4/5页)
严望以头碰地:“一回来就赶来觐见,并无闲暇疗伤。”
平宸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把玩着腰间雕成鹿形的玉带钩,淡淡地说:“让御医去你府上看看吧。”他说完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专心斟了一杯酒喝起来。
嘴一占住,自然没办法说话。严望知道这是放他走了,便不再耽搁,捧起地上的五梁冠站起身来。他跪得久了,两腿又痛又麻,身体晃了晃,见平若和崔璨都无言地在一旁看着他,便不肯露出半分弱来,咬咬牙,强挪着两条腿缓缓走出了大殿。
平宸杯中的酒到严望的身影彻底从门口消失时正好喝完。他这才转向崔璨,问:“崔相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要说的?”
崔璨张了张嘴,却又颓然摇了摇头:“没有了。臣是听见了一些荒诞的传言,怕陛下误信了,赶来说明。不过陛下想来已经都淸楚了。”
平宸冷峻地笑了笑:“你来了倒也好,阿若倒是有消息,崔相听听吧。”
崔璨一怔,朝平若看去。
平若点点头,对崔璨说:“柔然图黎可汗暴毙,他儿子逯忝继承汗位。”
崔璨先是微微一惊,立即在记忆里搜寻:“逯忝……逯忝好像还不满三岁。”他抬起头,见平若点头,随即意识到了:“这逯忝的生母不会就是那个南朝公主派去和亲的可贺敦吧?”
“正是。”平若叹了口气,“此事蹊跷得很。当初图黎要来龙城,半路在榆关停下,可贺敦去了趟漠北就折返王庭,然后就传出图黎的死讯,而可贺敦成了柔然的太后。”
崔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说,可贺敦已经掌控了柔然的局势,而这个可贺敦就是……”
平若替他说下去:“没错,就是那个女人的侍女。他们之前去漠北密谋,定与此事有关。有传闻,可贺敦此次能顺利拥立逯忝,完全是因为有一支奇兵突然出现在柔然王庭,控制住了俟斤鹄望的人。那些人,都是丁零人。”
听到这里崔璨自然已经完全明白了:“是晋王!”
平若心情烦乱,却仍要将更多的坏消息说下去:“河西四镇最近也有异动。本来他们攻占了柔然人的河西牧场,大批兵力驻扎在那边怕柔然人反扑,但现在柔然王庭已经与晋王联合,河西四镇压力骤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崔璨自然不会傻到问蠢蠢欲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些理解平若和平宸商议迁都之事的不得已了。
崔璨此前不在中枢,对晋王的全部认知也不过是一个实质上掌握着朝政时局的摄政王。晋王称雄战场所向披靡的时候,他年纪尚幼,且对军务没有直观的感受。一直到了自己能够厕身在延庆殿里商议国事时,才发现这个晋王虽然败逃在外,龙城和整个北朝却依然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就比如眼下,连他的行踪都不知道,这龙城上下就已经因为他而沸腾不安了起来,仿佛他夺回龙城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崔璨看着面前这两个少年。他们俩是晋王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们从小就生活在晋王的光芒下,他们所有的反叛和胆怯都因晋王而起,这也注定了他们所有的决策都会被晋王的一举一动牵着鼻子走。但他们却无力摆脱,只要还在龙城,不管晋王会不会回来,他们都不可能真正脱离晋王的影响力,不可能挣脱晋王的影子。
“如今才觉得,迁都也许是好事。”崔璨在见到平衍的时候,说出了心中所想的话,“否则的话,陛下在龙城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你这么想?”平衍看着他,平静地问。他面前的矮几上放着切好的瓜,一枚枚晶莹剔透,青翠欲滴。平衍一边示意阿屿将几枚瓜给崔璨送过去,一边问:“那么你想过一旦迁都的后果没有?”
这本就是崔璨潜心推演了许多年的结论,他自然清楚:“如果放弃龙城,晋王势必会控制太仓河以北,而雒都则控制太仓河以南。”
“国无二主这话你听说过没有?”平衍用手中的小刀一点点将瓜切碎,看着汁水流出来,顺着矮几上的纹路四下里漫延,语气仍然平稳。
崔璨沉默了许久,道:“如果不迁都,只怕连太仓河以南都保不住。”
平衍抬起头冲着他咧嘴笑了笑:“所以你看,你所忠的是当今的陛下,而我所忠的却是这个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