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武汉大撤退(第7/15页)
“妹子你别难过了!别哭……嗨!你哥带兵打仗,这个……不容易哩!俺们守战壕也这样,鬼子太恶,俺们一条沟里也活不下几个,死得就剩三两个了,你哥也没让撤哩!不是他心狠,这就是他说的……战争呢,打仗哪能轻易撤退的?你男人是军官,别管什么原因,只要没有命令就带头跑了,这就是不对,军令就是山呐,你不能怪你哥……抛开这事儿,他可疼你了,可和你贴着心呐……你稀罕那军功作甚?要是高兴,把俺的奖章都拿去,俺这里好几个呐,挂在腰里还扎烘烘的碍事儿呢!”
老旦从墙上的包里掏出五颜六色的章,有几块是自己的,有几块是从牺牲的战友身上捡来的。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些精致好看、将来可以哄老婆孩子的玩意儿,能让这妹子略感慰藉,全给了她又怎的?
“谁稀罕你的破章!攒多了你打一个尿壶去!”
麻子妹粗手一挥,那些章飞了满地,她气鼓鼓出了病房,将走廊踩得咚咚的。满脸堆笑的老旦晾在屋里,想骂她一句,又觉得可怜。麻子团长那脾气,决不会因为是自己妹夫就护短,没亲手毙了他已经是给面子哩。老旦收起它们,愣愣地看着这些小铁牌子,竟忘了哪个是自己的,哪个是别人的。
一周后,全城都在流传着撤退的消息,各条道路都挤满了西去的人潮。医院里的人也走掉不少,冷清得有些闷。去麻子团长那儿帮忙的海涛开来辆卡车,告诉老旦团长下了令。老旦立刻召集弟兄们悄悄准备,决定连夜出发。他在院子后的梧桐树下找到看着一窝蚂蚁的麻子妹,旁边蹲着拿着半个馒头的二子。老旦说了她哥的决定。二子腾就站起来,麻子妹却一动不动,只轻声问她哥走不走?老旦只能摇头说不知。麻子妹给蚂蚁窝放下一堆馒头渣,一声不吭上了楼。弟兄们早就收拾好了,大包小包装了半车。他们还劝两个都是孤儿的护士同走,一个叫小甄,一个叫小兰。麻子团长给的路线远离大路,将经过长沙外围到湘中的黄家冲,那儿有麻子团长的老上级黄百原。
老旦没料到麻子妹将自己关了起来,竟是死活不走,众人甜言蜜语,老旦威逼恐吓,她反锁在房里就是不出来。老旦知她是不愿离开她哥,急得抓耳挠腮,眼看不少人探头疑惑,老旦怕坏了事,揪过二子和陈玉茗说:“砸进去,绑了!”
鬼哭狼嚎的麻子妹被二子扛着上了车,小甄和小兰急忙又搂又抱。看到姐妹们也一道走,行囊都帮自己收拾停当,老旦撅着嘴在后面瞪着眼,麻子妹终泄了劲,脸上麻子一挤,扎在小甄怀里大哭起来。老旦看着心烦,大手一挥,这一车人就开拔了。刚刚打开大门开车去,一大群人就涌进了医院。老旦惊讶地回头,那些人踹开所有的门,哄抢着剩下的药物和什物。人群里有兵有警有匪也有百姓,那劲头比向鬼子阵地冲锋不差,而更多的人还在涌进去,医院大铁门轰然倒了,可是挤倒的。大门洞开,砸声四起,人群疯一样涌进去了,老旦知道,这一场战败又是苦难的开始了。
本来七个兄弟,消息走漏加上弟兄们色心不甘,竟多出四个,一车人是老旦、二子、陈玉茗、大薛、海涛、杨青山、梁七、朱铜头、麻子妹、护士小甄和护士小兰。药物和装备吃喝装了个满,车里拥挤起来,二子故意挤着几个姑娘,车刚一开就被麻子妹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汽车在拐上小路之前,要钻过出城的大路。老旦坐在开车的海涛旁边,紧张地看着前面。大武汉的潇洒风气荡然无存,曾经热闹的店铺都关门摘伞,满街堆着臭气熏天的垃圾。人们满脸悲怆,拖家带口,小车推着老幼开始逃亡。男人们不再见面摘帽子,女人们也不再打伞,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和各色衣装的百姓挤在一起,如争相去抢食的鸡鸭鹅。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肩扛两根大粗扁担,挑着两只巨大的木箱,累得大汗淋漓。后面的女人旗袍依旧,却豪不矜持地高高挽起碍事的下摆,光着两条大腿亦步亦趋。车头刚出了西城门,就陷入望不到边的人潮,逃难者浩浩荡荡,涌满了笔直的大路。人流滚滚,其间挤满汽车、马车、自行车、手推车和人力车。车上大多拉着一家老小,有的还牵着狗。逃难纷乱,一群群带枪的兵痞见到闲置的骡马,枪口一指就抢过去。老旦的车倒也没有人敢乱来,只是路人太多,任海涛把喇叭按得山响,两个时辰过去也没走出多远。前面一辆装着军火的卡车上有几个兵,举枪对着四周的人群,看着有人想靠近就拉枪栓,老旦让紧跟在这车后面,走得便快了些。
麻子妹噤了哭,一个劲抱怨车走得慢。旁边的梁七被她挤得挺胸凹肚,还要遭她的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