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战淮海(第2/10页)

冬天的皖北平原异常干冷,手中的武器在这样的天气里成了敌人,稍不留神,双手就和它无法分离了。用于防冻的猪油早被战士们吃下了肚,但战士们还是纷纷摘下手套,扣上了冰冷的扳机。老旦带人钻出来,不消分说地各找各的地方,二子和几个兄弟抬着重机枪出来,摞起一堆弹药箱垫脚。

“共军穿棉鞋啦,俺听出来了,这帮叫花子,穿了新鞋就想过来娶媳妇,老子给你蛋敲下来!”二子熟练地装好重机枪,子弹带哗啦啦顺下去,旁边一个小兵恭敬地捧着。另外一个冒头看了看说:“二子哥今天你过瘾了,过来好几百个,都穿着新衣服……”

共军的厚布鞋在冻土上踩出的声音异常刺耳,把老旦踩出一身鸡皮疙瘩,比翠儿用拳头在面缸里揣面还让他难受。他们顶着那上下煽忽的棉帽子乌鸦般飞来,让这严肃萧杀的战斗气氛刹那显得有些滑稽。这是什么兵?这算兵么?比起咱国军的主力部队那份精气神儿,他们就像叫花子——可共军臃肿的棉衣又让老旦非常羡慕,这帮叫花子想必暖和着哩!自己和弟兄们仍然只穿着秋装,据说运到前线的几卡车棉衣前天被共军半夜偷了,偷了也就罢了,这帮孙子用不着还一把火烧了,烧了还在那跳着喊给国军看,真是地道的败家子。

上个星期,共军来了一次猛攻,死伤无数却冲得义无反顾,饶是国军的炮火再猛烈,弹雨再严密,他们还是非要钻过来,冒着烟流着血跳进战壕里。一个牙还没长齐的共军小兵很是唬人,不知他是如何钻过那刀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弹幕的。他的枪打丢了,棉衣烧成了棉花套子,脸和煤球一样黑。他一个出溜儿就跳进壕来,险些骑在自己的头上。他打了个滚起来,手里套着两颗手榴弹的弦儿,冲着大家大喊缴枪不杀。老旦和兄弟们一时有点蒙,还没见过这么小就这么不要命的后生子!湘中土匪出身的大马棒子毫不犹豫地给了这小孩一枪,然后迅疾地把两颗要爆炸的手榴弹扔出战壕,还用他标准的湖南湘潭话骂了一句。小兵没死,子弹只打穿了他的肺,大马棒子就把手枪抵到他的眉心,按死了,扣响了扳机。孩子脑门和胸前两个鸡蛋大的窟窿都往外喷着鲜血,眼角还流着眼泪,一会工夫,他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冻在了战壕边上。

二子趴在重机枪上开火,子弹壳羊拉屎样弹出一边,冒着烟在战壕里蹦着。老旦看着那捧着子弹带的小兵,他闭着眼睛手举过头,那手比机枪还要抖。他忍着子弹壳的灼烫,掉进脖子里的也不管,一柱鼻涕已经流到嘴里,他却一吸溜就回去了。今天该不会有这么小的娃跳进来了吧?老旦想。

共军的冲锋号更像村里人成亲时鳖怪吹出的喜乐。鳖怪吹的时候大家都笑逐颜开,而这时候只令人感到死亡的逼近。共军震天的呼喊声起来了,那就是离得不到两百米了,老旦慢慢登上射击位置。这声音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老旦看到不远处的三营战壕有弟兄跳出来——不是冲向敌人,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后跑去。他已不忍鸣枪制止这些逃兵,再说他们哪里就逃得脱呢?跑到后面去的,有督战队的枪等着,再有的慌不择路踩上了地雷。自己这个营的老兵们都趴到战壕边了,他们虽然紧张,却不会跑的。老旦心里踏实了些,深吸了一口气,来就来吧,早晚该有个头儿的!

许是穿了新棉鞋,又喝了烧酒,共军快得像来捉奸的女人。阵地前累积起的尸体丝毫没有让他们放慢脚步,他们争先恐后地扑在铁丝网上死去,被子弹穿得稀烂。但他们毕竟接近了,麻雀般的手榴弹一堆堆扔了过来,老旦吩咐的兵已经扔出去好几颗冒烟的。阵地前堆积的尸体挡住了战壕的射击面,共军却也不稀罕匍匐在后面开火,都干脆地蹦过来,端着枪边打边冲。

“旦哥,顶不住了!”二子在换子弹的间歇喊道。

“再顶一箱子弹!”老旦退下来,找到那几个工兵,看见他们接好了电线,又把接口埋了,才站到高处喊:

“兄弟们撤,撤到后面的战壕去,快走,二子再顶一下!”

老旦这一嗓子驴一样洪亮,大家立刻下来跑向交通壕。二子一边开火一边大叫:“好事儿你从来就不想着俺,垫底的事俺从来走不脱,可青天白日还是你拿……”二子让帮他换子弹的小兵先走,独自狠狠地扣着扳机,弹壳就要没了他的脚面,枪管已经打红,这枪眼看就没用了。

“行了,走!”老旦一把拉下二子,一同跑向后面,老旦知道马上要进入战壕争夺的拉锯战了。左边的战壕失守了,一群共军涌进来往这边逼。老旦只能带着弟兄们向纵深撤去,第二道壕的工兵备好了引爆器。老旦见上百个共军涌进了战壕,有人要搬着二子的重机枪扭过头来——他们肯定觉得缴获了个好东西。老旦把手一挥,那条战壕就被十几箱炸药炸平了。他估计共军至少有一多半完蛋了,活着的也埋得动不了了。这爆炸也是召唤炮兵的信号,炮弹立刻就来了。共军杀声不减,他们竟不怕那个大弹坑,踩着同伴的尸体就上来了。他们不趴不躲只管冲,一个个猛如饿狼,梯次阵地的火力点失守了。老旦扭头一看,东南边的援军被共军炮火压制了,交通壕都被炸没了。共军定看到了战果,竟又派过来上千人,西边的4连撤得慢,被共军的骑兵追上一刀刀砍死了。老旦心想这下定是完了,阴沟里翻船,这条命要交代给共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