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6页)

“噢——,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李医生收住了笑,用同情的口吻说:“你随意吧。不过,明天,你换下的衣服怎么办?”

“我找人拿回去。”

“行。噢,差一点忘件事儿。明天出发前,县委来送兵,请一个新兵发言,张团长说就选你。你回去准备一下,临走,露露脸儿,讲好点儿,出口恶气。”

李明强咬咬牙,使劲地点了下头。

“好了,你走吧。我得出去一趟,别忘了明天十点。你得先给我讲一遍,张团长让我审查一下。”

李明强又穿上了那身新运动服,告别了李医生,走向去体校的路。他要去向王宏茂夫妇告别,向哺育他的体校、高中告别,向支持他的老师、同学告别。

李明强决定走着去,像那次从戏校到体校一样走着去。想到戏校,李明强又专门围县剧团转了一圈儿,像十年前那个月高风清的夜晚一样,绕着剧团转了一圈儿。剧团依旧,看门的山羊胡子刘爷爷不在了,换了一个穿中山服的干部模样的人,李明强心里一紧,他怕这位刘爷爷也像爸爸那位山羊胡子干爹刘爷爷一样过世了。两个“山羊胡子”,两个刘爷爷,您们知道吗,你们的强子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当兵了。李明强的眼睛潮湿了,对着剧团大门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心里喊:“戏校、剧团,刘爷爷、王团长,小犟走了。”

李明强的泪终于控制不住落了下来。上次离开戏校,还有一丝返回的希望。今天,这一丝希望也没有了。他像十年前那样哭着跑出县城,在十年前最后一次吊嗓子的地方,静静地站着,看着戏校的方向,看着县城,看着宋陵,看着邙山,看够了,咬咬下嘴唇,顺着十道河,向着笔架山的方向走去。

在学校的操场上,李明强遇上了陈建鸣。

“李明强!”陈建鸣远远看见了李明强,喊着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呵,正想抽时间去找你呢,你也来了。”

“你回头复习了?”李明强惊疑地问。

“嗯。我爸不让我当兵,非让我再复习一年,非让考大学不可。”

“啊,好。考大学好,考大学好。”李明强若有所失地说,“好好复习,祝你明年考上北大、清华,上中国一流的大学。”

“你不是来复习的?”陈建鸣也惊疑地问。

“嗯。”李明强点了点头,说:“我要当兵走了。”

“别逗我了!”陈建鸣笑着照李明强的背上打了一下说,“我专门去镇里查过了,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你当哪一门子的兵呀。”

“真的,谁骗你是狗。是我不让他们写我的名字。”李明强真诚地对陈建鸣说。

两个人沉默了,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停了一会儿,李明强问:“你到镇里查了,有咱们同学没?”陈建鸣使劲儿地摇头,然后问:“你上哪儿?”

李明强使劲儿地摇头。

“你不说,你恨我。”陈建鸣说着哭了,“我是去跟你商量,不是去劝你当兵!全国那么多学生,我不怕多你一个人竞争!我也想当兵,是我爸不让我去!”

“建鸣,你想哪儿去了?”李明强抓着陈建鸣的肩膀摇,“我是怕别人不让我当兵!”

“谁?”陈建鸣抬起泪眼不解地看着李明强。

“张洪。”李明强咬着牙挤出两个字。

“你们大队支书?”

李明强咬着牙点了下头,说:“我当兵的事儿,你要保密!”

陈建鸣有点不解,但还是点了头,喃喃地说:“到部队,给我来信。”

李明强使劲儿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陈建鸣的泪又涌出来了,“我们是好朋友啊!”

“我会给你写信的!我们还会见面的!”李明强说完转身跑了,他不愿当着陈建鸣掉泪。

“李明强——”陈建鸣呆呆地站在操场上,对着李明强跑去的方向,对着浑黄的落日,像被狼掐住了脖子,发出一声长长号叫。

远处,王宏茂夫妇用发锈的目光看着陈建鸣。


[1] 打下手,供应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