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雪(第5/6页)
他看着那人眼中仿佛划过了无数伤怀和黯然,却仍是透着柔和的光:“我如今的命,仍是母亲给的……我不会教她心血白费。”
慌乱中他们两个谁都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悄然走了进来,就站在床边。
教主……不,现在应该喊老师了,老师在床前坐下,用手帕将那人唇边残余的血迹轻轻擦去,淡然地开了口:“你如今心脉损毁,切忌大喜大悲。”
他揽着那人的肩膀,能感到那人的身子又开始轻颤,他看着床前那人刚呕出的血迹,实在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就忙将那人胡乱塞给老师,逃命一般从那房中出来。
关门前最后一瞥,他看到老师温柔地抱着那人的肩膀,一面用手帕擦着那人唇边的血迹,一面轻声叫他归顺气息。
出来后徐来看到门外的刘怀雪,才被告知,老师在一个时辰前,终于带着归无常从悬崖底下回来。
那个悬崖下有一汪冰泉,哪怕垂死之身,在泉中冻着,也能暂时吊上一口气,他们都猜老师抱着归无常跳下去,为的是借助冰泉救人。
但悬崖太高,老师又刚折损了一半内力,他们都不知道老师究竟能不能平安带着人回来。
现在……现在老师终于回来了,幸而这个结局,不能算得上太坏。
他背靠着身后关上的房门,就在滇北回暖的阳光里,用手遮住眼睛低沉地笑了起来。
他笑了许久,笑到刘怀雪再也看不下去,颇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说:“你想哭就哭吧,反正老师一回来,舞水半乐她们都哭成一团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狠狠抹了把脸,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目:“我只是笑这贼老天还不算太狠。”
归无常的伤势沉重,被老师带回来的时候,还没有醒。
那人身子稍好上一些,就起身去给自己的父亲治伤,徐来本以为父子二人该有些默契和温情,结果那人每每去给归无常治伤,都沉着一张脸,仿佛连虚假的笑容都懒得给。
等归无常终于醒了,那人也仍是一脸冷然地扎完一套针,收起来针袋一言不发地离开。
有次归无常终于忍不住,趁着扎针的间隙,努力想要说点什么:“焕儿,你身子怎样了?”
那人冷冷道:“行针时,不可说话。”
于是归无常就又只能沉默了,一张跟那人有九分相似的脸上,也苍白得很,看起来一样叫人心疼。
徐来在旁看着颇觉有趣,却又不敢笑,只能忍着笑等那人将针扎完,他好将人扶回房去。
不过那人终究在施针后又淡淡开了口:“我还好,不劳你操心。倒是你,若是再思虑过重,我就不用来给你行针了。”
归无常还皱了眉假装没听懂:“焕儿,为何你会不来给我行针,是为父惹你生气了?”
那人抿着泛白的薄唇狠狠瞪了床上的人一眼,似乎是后悔自己跟他说话,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了。
那人这次可能是被自己父亲气着了,回到房间后,还按着胸口咳了一阵,脸色苍白得很。
徐来看他每次跟父母置气,都要伤着自己,就摸了摸鼻子说:“云从,师娘就那个性子,也就老师能治得住他,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那人听到这里,愣了下抬头看他:“你叫谁‘师娘’?”
徐来在灵碧教惯了,对世俗称谓尊卑,并没有太熟悉,丝毫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就是云从的父亲啊,我们都叫他‘师娘’。”
那人“噗”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不再一片苍白:“若是他听到这个词,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他说着又忙收了笑容,看了看徐来轻声开口:“他从我小时,就总同我说,有朝一日,他会将娘亲带回来……说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一次实现,最终也……”
他脸上添了些无奈,最终还是笑了一笑:“算了,我同他计较什么,总归他言而无信惯了。”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下床尚且无力,也总是每日坚持去给归无常施针,那针法据说还颇耗精力,对没有了内力的他而言,只怕并不轻松。
这一家人总是这么口是心非,徐来这些日子已经见怪不怪,一家里父子两个人都躺在床上,这么一看老师也挺可怜。
待那人身子又好了些,归无常的伤势也好了一些,他就要动身回京师了。
老师和归无常给那人送行,老师看着他说:“我和你父皇还活着的事,牵涉过多,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人点头答应下来,老师又说:“焕儿,我仍是想说,你也可以就留在这里……”
那人轻笑着摇头:“娘亲,京师有人在等我……”
老师终是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抬手抱住了那人,徐来跟了老师这么多年,到这一刻才发现,老师抱住那人的样子,不再仙风道骨,不再凛冽飘逸,同全天下的母亲,抱着自己即将远行的儿子一样,微微佝偻着腰,满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