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河船中的秀女(第14/44页)
有记载说,虽然皇宫终日紧闭大门,但是里面的珍宝还是大量丢失了。联军官兵从与皇宫相邻的庙宇下面的排水沟里爬进去、在宫墙上挖一个洞钻进去、从大门上面跳进去,他们在巨大的、迷宫一般的皇宫里暗中摸索很久,然后再“原路返回”——说白了,就是偷。
1900年,西方列强在北京城里的大规模拍卖,把人类世界上的强盗逻辑发展到了极致。
除了1900年的中华帝国,世界上再不会有另外一个国家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国土之上。
北京的平民们深夜里把廉价买来的、上面刻着王公姓名的、用绝佳美玉雕刻的鼻烟壶小心地托出来把玩着,人生纷杂的幻觉由此而生,万般的生活欲念不禁奔涌心头。轻易就获得了一件他们从来不敢想的玩意儿,这让他们享受到了一般人体味不到的幸福——这是平民的幸福,是贵族们所没有的幸福。贵族们往往是悲观主义者,因为他们对是否能够把眼前的富贵维持下去没有任何把握。而平民往往是乐观主义者,他们有着惊人的忍耐力和环境适应力,因为即使今天的状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他们也总是会想明天也许就不会这么糟了。这不,昨天还在大人们府里的东西,今天就到大杂院里来了,世道的变幻莫测你还别不信!中国的古代圣贤有一句这样的格言,叫做“衣食足而知荣辱”。虽然有道理,但是好像从没有被生活确切地证明过。因为足衣足食而仍不知荣辱的事情还是在大清帝国里令人发指地发生了。这是中国人后来经常面对历史感到痛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1900年,京城里的平民们终于看见了那些没有被杀的王公贵族们在洋人的马鞭下在大街上充当苦力。怡亲王洗衣,陈御史运石,更多的王公贵族则在清理满城发臭的死尸。和慈禧太后有姻属关系的礼部尚书怀塔布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洋人们拉车,洋人在车上用鞭子抽他的脊背,他回头“斜睨而笑”,曰:“老爷别打,横竖这路是我跑衙门跑熟的,包管不错!”
平民们还蜂拥到街头去看“斩首”。联军们确实抓到了不少“真正的义和团”。这些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污血的青年农民被洋人们押往刑场时候,面对街道两旁挤满了的同胞,他们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尽量保持着微笑,舌头没被割下的便喊:“我就是杀大毛子、二毛子的义和团!在阴曹地府里咱接着拜师学艺杀鬼子!”
联军对中华帝国都城的占领引起了全世界的强烈关注。美国一个叫做马克·吐温的作家怀着对传教士在中华帝国所作的“丑恶行径”的极端反感,在报纸上对其展开了激烈的怒骂,这位作家最核心的咒骂是:“教士们是在中国麦田上乱踏乱啃的一群驴子。”一个正在酝酿着武装暴动的名叫乌里扬诺夫的俄国人,后来化名列宁,他在《火星报》创刊号上发表了题为《中国的战争》一文,谴责俄国和其他列强对中华帝国的侵略罪行。
在中华帝国没有被洋人占领的广大的南方,一个叫八指头陀的著名的和尚为逃亡中的皇太后和皇上的命运而痛哭,诗云:“闻道咸阳驻翠华,不禁清泪湿袈裟。孤云出岫宜为雨,五柳成荫莫忆家。”另一个名叫辜鸿铭的帝国小幕僚更是义愤填膺,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愤,他连写数文痛斥各国列强“卑鄙的嘴脸”,并表达了他对皇太后慈禧无与伦比的崇敬之情。他的文章有一个很长的副标题,即:《我们愿意为君王而死,皇太后啊》。文中有颇具莎翁风格的诗一首:
正是端王告诫议约的巨头们说:
在我们的皇冠落地之前,有许多王冠将要被打破;
尔后每个爱战斗善谐谑的义和团青年,
让他跟随强健的端王及其同伙。
灌满我的杯,斟满我的缸;
跨上我的马,招呼我的人;
亮开旗帜开火吧,
跟随强健的端王及其同仁!
(辜鸿铭:《尊王篇》之《关于中国问题的近期札记》之二十五,《辜鸿铭文集》(上),黄兴涛等译,海南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86~87页。)
辜大人并没有“为君王而死”,因为他那时正为自己多年得不到升迁而对皇室有意见。他所颂扬的“最美丽、最慈祥的女人家”,“最伟大、最成熟的政治家”慈禧,在躲过了1900年的灾难之后终于让他当上了帝国的一个海关官吏。帝国倒台之后,做不成官的辜鸿铭改行做了名教授。这个曾在外国读了数年书、会说数国话的中国大知识分子,以坚持梳辫子和欣赏三寸金莲、主张妻妾成群和帝王制度、能把《论语》翻译成英文再把《圣经》翻译成汉语而至今闻名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