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天长梦(第3/7页)

连理文到桂平后本想立刻见洪秀全,但通过西玲得到的答复是:“目前十分繁忙,将抽空会见,届时知会洗石庵。”直到第六天晌午,上帝会派人来到洗石庵,口头传了话:黄昏时到金田村,请连先生单独来,不得带随从,三界祖庙前有人迎接,此人会说:黎塘桥坏了,真麻烦!请连先生回:木头桥易坏,下次造座石桥吧。此人便会把先生领到教主那儿。理文这才获准见洪秀全。是不是摆架子呀?他心里想。“既已派了人来,何不直接领我过去!”理文感到上帝会不免有些做作。

从西山到金田村不到三十公里,要过两次渡。桂平县城虽人口稠密,但有些乡间小道十分偏僻,西玲自然担心理文:“你这个样子会被人认为是有钱人。”

“不会吧。”理文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要步行三十公里,他轻装打扮,没带任何行李。

“要是碰上拦路打劫的,你一定要老老实实把钱带给他们,别反抗。不管对方是怎样的脓包,反抗是十分危险的。一个拦路打劫的人背后,必然是一伙人。”西玲把要注意的事仔细跟理文说了。

“我知道了。我可没那个勇气去反抗。您放心吧。”

理文按时从洗石庵出发,穿过西山浓密的树林,眼前很快出现了浔江宽阔的江流。算上理文,一共有八个过渡的客人。船还没开,理文大体可以看出乘客的身份。两个商人,一个柳州人,一个象州人,都是木材商,各带了两名随从。在这动荡时代,尤其是多事之地,随从其实就是保镖。虽说同行是冤家,但在这种时候,同行的人越多就越放心。从谈话看,这两个商人是在途中认识的,他们在贵县合伙,等于把各自的保镖由两人增加到了四人。

另一个乘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这女人没有缠足,像客家人,但没有客家口音。据说她嫁在贵县一户农家,娘家在五峒山古程村。这次回娘家,恰好遇上这一行六人,因为要走的路线差不多,就结伴同行了。其他六人并不知她的名字,都称她“阿嫂”。这是对年岁稍大的妇女的一般称呼。

“阿嫂,古程可是偏僻这呀。在鹏化川最上游吧?”一个保镖跟她搭话。

“是个老山沟。”她没好气地回答。

“阿嫂,你生在老山沟里,长得还挺俊俏哩。”另一个保镖开玩笑道。

“少说废话!”这女人性格很倔强。

“你这人真不客气呀!”

“对你们这种人客气什么!”

“啊哟,吼得这么大声!”

“吼!什么屁话!你这小子!”女人倒竖柳眉。

确如保镖所说,她虽生在山沟里,却长着副俊俏的瓜子脸儿,肤色稍黑,两道又黑又长的眉毛十分显眼。这眉毛因发怒斜吊起来,确实有柳眉的感觉。

“得啦!得啦!我说阿嫂,不要这么生气嘛!咱们走到一起也是缘分呀!”商人插嘴调解道。

人们或许会觉得,在群盗出没的广西,就带两三个保镖,一旦遇上几十上百的强盗,还不是只能举手投降吗?非也。强盗的世界看似无秩,其实也有隶属关系,一般笼统称之为“会党”。跟主要的会党打好招呼,途中就很安全。所谓“招呼”,自然是指钱,或说“通行税”。作为证明,会党会派出他们的保镖,会党的强盗自然就不会袭击行人了。自然,他们也能分得部分通行税,得了钱还阻挠行人可就不仁不义了。若不打招呼,即便有几十上百的护卫,也很难说绝对安全。而且,护卫人数多了,反而会使会党系统产生敌对情绪。因此,镖客可说是活护照,他们的脸就是缴纳通行税的证书。他们在天地会这个秘密组织中属下层,所以有人极其粗暴。这几位木材商的镖客,品行就不太好,为了消遣旅途之无聊,竟调戏起有夫之妇。四名镖客中只有一人似乎比较老实,看起来四十开外,他严厉地责备道:“别太不像话了,否则我就要告诉大哥。”他这么一说,其他三个镖客都缩了缩脑袋。看来那大哥是个很有权威的人物。

“咱可什么都没说,说她长得俊俏,那是夸她呀。”

“就是嘛,阿嫂爱生气。”

“搞不懂她生什么气。”

三个镖客噘着嘴巴,一人一句嘟囔着。

“不明白?那是脑袋坏了!你们脑袋里都装的大粪!”阿嫂在一旁喋喋不休。

“喂喂!渡船上不准吵架!”正在摇橹的船夫忍不住大声喊道。

在小渡船上吵架是很危险的,按理要保持安静。这船夫既能在浔江上干摆渡的营生,当然和会党也有些关系。他一发话,女人和镖客自然都不说话了。船一靠岸,众人登陆,女人和镖客又吵起来。男人们对付不了女人。理文作为第三者,也觉得女人说话太过分,镖客们虽说了调戏之语,到底没有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