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4/4页)
“你知道是什么葬送了我的婚姻吗?”明美突然问。山崎博士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并不觉得惊讶,她已经见证过好几个类似婚姻瓦解的例子,但明美却犹豫了,显然,山崎博士得自己猜上一番了,于是山崎主动说:“在日本,年轻小伙子们得学会接受新的婚姻关系,但在夏威夷他们什么也不学。”
“没错,”明美承认,“其他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跟你说得一模一样,”山崎安慰她,“但是很多姑娘熬过去了,她们不再抱着自己的不满情绪不放,或者想法子改造自己的丈夫。”
“你知道是什么让我做不到这一点吗?”明美问,“是什么事情日复一日,让我心灰意冷?”
“是什么呢?”社会学家心知肚明,但仍然表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
“他们嘲笑我的正统日语。我再也受不了这一点了。”
山崎博士想到自己的家庭,苦笑了一下。“我也有同样的问题。”她笑着说,“我有博士学位。”说完,她学着自己母亲的腔调说,“‘你认为你比我们都强吗,说话拿腔拿调的?’所以在家里,为了保护自己,我就说本地混杂土语。”
“我不会那么做,”明美说,“我是受过教育的日本人,我曾为了信念进行过长期的斗争。”
“如果你爱你的丈夫,”山崎博士说,“你就会学着适应。”
“有些事情我永远适应不了,”明美说,接着她脱口而出,“你结过婚吗,山崎前辈?”
“我订婚了。”社会学家说。
“对方是当地人?”
“不是,是芝加哥大学的一个豪类。”
“我懂了,你根本没胆量跟当地人结婚,是不是?”
“是的,我没有这个胆量。”山崎博士认真地说。
明美点着社会学家的笔记本笑了起来:“现在,在你的笔记本里,我已经成了个标本了。”
“你是很多人中的一个。”山崎博士说。
“但是你猜猜,我希望待在哪里?”
“你向往的是西银座一间小小的咖啡厅,周围都是令人激动的谈话,谈书本,谈政治,谈音乐。”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明美问。
“因为我自己也想在那种地方。”山崎博士承认,“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我的未婚夫,所以我知道日本是个多么可爱的地方。但是我还要说下面的话。夏威夷也同样令人激动。作为一个日本年轻人,在这里可能会有全世界最令人激动不已的经历。”
“可你刚才还说,你不会嫁给当地人。”明美姑娘提醒道。
“作为一个女人,我要在舒适的家中寻求幸福,就非得要嫁给我的芝加哥豪类丈夫。但纯粹从学者的角度来说——抛开学者身份——我宁愿待在夏威夷。”
“请对我说真心话,山崎前辈,在你看来,如果某个社会认为一辆加长黑色豪华轿车就是自己的理想,那么这里会是个居住的好地方吗?”
山崎博士花了些时间考虑这个问题,然后答道:“你必须理解,这个地方的日本同胞们追逐的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成功标准是由固有的豪类社会制定出来的。大房子,有权有势的汽车,上耶鲁的儿子,管他能不能学到东西……这些就是住在夏威夷的人们必须接受的成功标准。你不能突然要求日本人超越这些标志,毕竟他们就是在这个标准下长大的。”
“有三年时间,我希望我的丈夫能超越这个标准。”明美痛苦地说。
“耐心点,”山崎博士说,“你会发现,夏威夷变得越来越好。”
“我觉得不会,”明美慢慢地说,“这里是荒漠,是个傻里傻气的地方,什么也不会改变这里。”
两个女人分手了。那天夜里,山崎博士给酒川茂雄打了个电话——他们在普纳荷学校结识了对方——博士说:“茂雄,这其实不关我的事,但是你的兄弟五郎可能要失去他的妻子了。”
“你这么认为?”
“我知道一定会这样。她跟那些搭船返回日本的姑娘说的话一模一样。到现在为止,我曾亲眼看见有十九个这样的姑娘回国。”
“我哥哥应该怎么做?”茂雄问。
“给她买三张贝多芬的交响曲唱片。”山崎博士说。她知道,对于五郎这样的大老粗来说,这样的行为简直想也没想过。除此之外,酒川家的老太太也绝对不会让这样的音乐进自己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