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6/8页)
六月和九月,玉珍会将唯一的一套衣服特别仔细地清洗干净,用一块新布包好发髻,带着四个儿子去跟乌里雅苏台・喀喇昆仑・布雷克讨论儿子们的教育。老师很愿意跟她用中国话聊天,告诉她四个儿子的成绩都很好。玉珍对学习成绩的要求几近苛刻,只要跟布雷克谈话,她总是重复问这一个问题:“我的四个儿子里,哪个头脑最好使?”严厉的大个子男人会想想答道:“美洲。”玉珍听说儿子们在学校里成绩好总是很开心,因为她喜欢想象某个儿子启程到美国继续深造的场景,剩下的兄弟都在供养着他。
四月和十月,玉珍会风雨无阻地走上好长一段路,来到原住民店铺。她拿出一大笔钱,给姬满基在低地村的家里寄去。她总是带着四个儿子,尽管这样做他们就没法去上学。玉珍总是对儿子们谆谆教导:“比念书更重要的是尽孝,你们是四兄弟,对父亲和父亲的家族要格外尽孝。”玉珍让四个孩子用指头摸摸交出去的钱,每个孩子还要摸摸那封写好的信。“现在你们回去上学。”她说。有时候,玉珍觉得这古老的祖训不能用铿锵有力的客家话来说,而是用支离破碎的夏威夷混合土语说出来,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道理无需言语,儿子们都能明白。
这就是伯爷柯苦艾,也就是姨娘玉珍一年的生活。她自己只有一件袍子,一条裤子,一顶斗笠,没有鞋子。她有一根竹竿,两只竹筐,一家赚不到钱的芋粉酱作坊,还有两块日后价格高达一百万美元的土地。但是这个身材细瘦的中国女人一年四季的生活主要是围着一件事:她有四个在伊奥拉尼读书的聪明儿子,他们接受着乌里雅苏台・布雷克的启发和姨娘朴素常识的教育,一旦他们长大成人,融入到火奴鲁鲁的经济生活,到时候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
1879年的一天,玉珍正领着儿子们去圣公会教堂,突然看见一个带着七个孩子的夏威夷家庭,其中一个孩子看上去很像华人。她开始仔细打量那孩子,觉得他差不多有八岁大小,正是自己失散的儿子的年龄。她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华人,因为他与周围的夏威夷兄弟姐妹们自然地融合在一起。礼拜结束后,玉珍让十三岁的亚洲带着儿子们回家,自己偷偷跟着那家夏威夷人来到了他们的住所。她发现那是幢又大又乱的房子,坐落在布列塔尼亚大街,在离钻石山那边很远的地方。八岁的男孩完全拿那里当作自己的家了。她试着问过路人那户人家姓甚名谁,但是她说的话人家听不明白。
玉珍改变了兜售蔬菜的路线,离开通常的路线有几英里远,就为了观察那座巨大的夏威夷式房屋。最后她发现,那华人小男孩去上学,看上去挺机灵,人家只用一个夏威夷名字称呼他。有一次,她直接拖着凤梨来到那座房子的游廊上,试着跟那家的女主人攀谈,但人家并不想买凤梨。玉珍试过了所有的法子,最后只得决定开诚布公地与阿皮科拉谈谈,可她刚要付诸行动,却本能地觉得这位大个子夏威夷女人会同情那位一直养活着那孩子的同胞,而不是同情孩子的亲妈。再往深里说,玉珍觉得基莫倒是愿意帮忙,基莫总觉得自己除了打听消息之外什么也干不来。于是玉珍把光着膀子的大个子男人拉到一边说:“打听打听那些是什么人。”
“用不着打听,”基莫简单地说,“那是克罗罗・卡纳克阿总督的房子。”
“打听那个伯爷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好吧。”基莫嘟囔着,他往弹子房走去,没过多久就回来说:“有一天,总督在码头上,一艘船开过来,上面有个男婴,没人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孩子,于是总督说:‘我带走好了。’于是他就这么做了。”基莫耸耸肩,好像在说“简单吧?”说完,他突然明白了玉珍意欲何为,“那孩子是克罗罗家的!”他警告说,“他喂他吃喝,他把他养大。”
“可他是伯爷,”玉珍反驳道,“他是我的。”
“当然没错!”基莫赞同,“他是你生的儿子,但是他属于总督。”
玉珍耐心地分析着,试图动之以情:“我并没有把孩子送给总督。我把那孩子送给你,帮我抚养,直到我回家。”
“但是谁来养孩子有什么区别?”基莫回敬道,“那孩子有家,有爱他的父母。还有人陪他玩,吃的也足够。有什么区别?”
“我想让他长大后成个华人。”玉珍争辩道,由于紧张而吼了起来。
“我不明白。”基莫懒懒地说,“我小时候,我父亲总是收留两三个从船上逃下来的水手,藏在我们家的田地里。瑞典人、美国人、西班牙人,哪儿来的都一样。有时候,他们跟我的姐妹有了孩子,现在那些孩子都在哪儿?我不知道,我的姐妹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西班牙人还是夏威夷人?谁在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