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4/5页)
但是,即使是在这个胜利的时刻,特罗罗也感到一种困扰他多日、而且显然不会就此消失的空虚感。他终于领悟到这颗固定星辰的意义,正想与玛拉玛讨论时,她却不在身边,而跟特哈妮讨论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意思。玛拉玛与特罗罗总是心有灵犀,而美丽的特哈妮则只会看着天空问:“哪颗星星?”玛拉玛那最后的呼喊——“我就是你的独木舟!”一直奇异地萦绕在特罗罗的耳际。在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玛拉玛才是这艘独木舟不断前行的精神寄托。特罗罗面前的波浪上,不断浮现出玛拉玛沉痛的面庞。“守候西风”号一路飞驰,冲过这张幻想中的面庞。独木舟掠过水面的一刹那,玛拉玛的面孔倏然微笑,特罗罗便觉得万事顺利。
他们一头扑进无风带的热浪之中。白天,阳光无情地暴晒着他们。夜晚,预示着干旱的星星嘲弄他们。到了现在,远处降下的暴雨已不会撩拨起他们的热望。他们心里很清楚,不会下雨的。
特罗罗特意安排,不让马图和帕这两位最强壮的划桨手同时划桨。另外,在右边船壳里拼命干上一小时,会拉伤左肩膀的肌肉,所以,划桨手们接下来要换个边,把右肩膀的力气也耗尽。每次轮班时,六名划桨手去休息。同时独木舟能一直向前。
有时,身体强壮的女人会接替划桨手,这时轮班时间便缩短为半个小时。而在船壳的底部,工匠和奴隶们不停地把从拼接船舱的木板之间的缝隙中渗进来的水舀出去。
刮起风暴时,淡水很充足,但那时主要是靠船帆鼓风向前走。而现在,男人们汗流浃背、拼尽力气划着桨,却没有了淡水。每个人都说,这实在太讽刺了。国王下令分配给每个人的水越来越少。人们工作越卖力,能喝的水就越少。
女人们几乎得不到任何淡水,她们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奴隶们早已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农夫们承担着尤其残酷的任务。他们必须轻轻掰开猪崽的嘴巴,往里倒进维持它们生命所需的淡水,而他们自己其实比这些动物更需要水分。死掉一个农夫算不了什么,死掉一头猪却是灾难性的。
独木舟依然前行。夜间,特罗罗的双唇如同火烧一般,他把半只盛满海水的椰子壳放在靠近船头的甲板上,他则从中观察那颗固定不动的星星的倒影,只要椰子壳里一直有这个倒影,他就会一直保持原来的航线。
天将破晓时,红眼睛图拉坐在酷热之中,衰老的身躯几乎被太阳晒焦。她还在琢磨着那些预兆的含义。一连几个小时,她不停地喃喃着:“什么东西会带来雨水?”从空中飞过的鸟儿也许能说明哪里有陆地和淡水,但是空中并无飞鸟的踪影。“东方的天空出现红色的片状云层必将带来雨水。”她这样寻思着,然而天边并无一朵云彩。那天正值月圆,月亮明亮得仿佛是磨得光可鉴人的砗磲壳,然而图拉观察着月亮,发现旁边没有围绕着圆环,也就是说没有风暴的预兆。“如果有风,”她喃喃地说,“就可能带来风暴。”但是并没有风。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祷词:“站起来,站起来,从塔希提岛来的大波浪。吹下去,吹下去,从莫雷阿岛来的大风暴。”但在这些新的海域里,她的祈祷没什么效果。
酷热难耐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独木舟上的人都不曾遭受过如此惨烈的煎熬。第十七天,一个女人死了。人们将尸体投入掌管神秘海底的天神塔阿若阿的怀抱。原本将与她结为夫妇的男人们哭泣起来。整艘独木舟上弥漫着对雨水和波拉波拉岛清凉山谷的怀念。很多人开始抱怨本不应该参加这次航行。
炎热的晚上过去了,接下来是灼人的白天。独木舟上唯一散发着勃勃生机的,似乎就是那颗在椰子壳里跳着舞的、晃来晃去的新星星。特罗罗正仔细地观察着它。接下来的一个深夜,领航员正盯着他的星星,这时,在月光下,他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丝风暴。起初,风暴摇摆着,势头很小,马图悄声说:“那是雨吗?”
开始时特罗罗不肯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大喊一声,冲进夜色之中:“下雨了!”
草屋立时空无一人。沉睡着的划桨手们都醒了过来。一朵云彩遮住了月亮。风渐渐刮了起来,星光中可以看见海面蒙上了一层浅浅的覆盖物。这必定是一场相当大规模的暴风雨,而不是途经的阵风。这场风暴值得追赶,于是人人奋力挥桨。那些没有船桨的人就用他们的双手。国王早已心急如焚,他从一个奴隶手里夺过舀水桶,用它当作船桨划了起来。
他们孤注一掷,拼上了全力!这场风暴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可总是差着一步!当夜剩下的时间里,独木舟飞速追赶着风暴,船上的男人们又渴又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灼热的白天来了,他们白白追了一通。云彩飘回地平线,然后沉入更远的地方。船上的情况糟糕透顶。徒劳无功的追赶耗尽了划桨手们的全部力量,他们无精打采地倒在甲板上,任由阳光无情地暴晒。特罗罗束手无策。老图普那生命垂危,动物们在一丝雨水也没有的炎热空气里发出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