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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王坚确也是安吴堡下人中的一个人物。智勇兼备,在吴家十多年中,不仅扎住了根,而且获得吴宅上下的一致认可,在安吴堡人中,有着很好的口碑,在吴氏家族掌权的管家、账房先生、武师三驾马车中起着安内镇外的作用。每遇风吹草动,只要王坚带领他的武师和弟子们往那儿一站,吴氏兄弟再凶,也得看看他脸色才敢说话;下人们再刁蛮,也得低下头颅,乖乖听主子的话。
王坚在安吴堡恋恋不舍地待了十天,才收拾行装入川,年底前便将川花库存流动银两押解回安吴堡。川花总号交由余江鱼、何龙管理后,由于流动资金减少,只好按照王坚叮嘱,关掉了五处分号,集中资金和人力物力于成都,把川花总号改为单一经营药材的专卖商行。从此,川花总号从吴氏家族财源名单上删掉,成为一处无足轻重的商业点。周莹将川资改投在关中地区,在豫陕交界处的潼关县城里,开办了一家车马大店,一家酱菜作坊。由于经营方式灵活,善待客户,收费合理,车马大店在短短时间里,便远近知名。而酱菜作坊更靠质量和多品种多口味赢得众多客户,后来成为闻名豫、陕、晋三省的字号,潼关酱菜由此成为一种享誉一时的商标。川花总号年进金虽然大减,风险相对减小,权衡得失利弊,周莹认为利大于弊,心里自然十分高兴,在和王坚谈到这件事时,总要说我决策无误就是最大的成功。
1890年,即光绪十六年,日进斗金的周莹奉慈禧传诏,进京一个月时间里,在宫廷内外不仅结识了许多权贵,而且对宫廷和朝廷官员们的真实生活情况有了较多的了解,对慈禧的擅权和喜恶也有了某种与前不同的认识。回到安吴堡后,她对自己的生活内容进行了调整,一改崇尚节俭之风,将银钱为我服务,为我所用的思想进一步发挥,过起了挥金如土的生活,一下打乱了安吴堡东大院的生活规律和安静平和。当七月的嵯峨山娇美如画的时候,一天早饭后,周莹没向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到马厩拉出汗血马,问三学道:“我多长时间没骑汗血马了?”三学回答说:“三个多月了。”周莹笑道:“今儿个我出去遛遛,让它好好地疯一回。”三学为汗血马梳毛刷蹄,备鞍戴口嚼,忙活了一阵子,拍拍手问:“少奶奶,要不要我随你去遛马?”周莹说:“你在家照顾马吧,我不会走远。”说话间已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汗血马得到命令,昂头长嘶声中,早已冲出了马场大门。
周莹并没有明确跑马路线,当汗血马跑出堡门,她放开了缰绳,汗血马任着性子,一口气向西北方向跑去。当汗血马奔到一个小山包上时,她才勒住缰绳。汗血马见主子下了令,猛地向后一坐,四蹄像钉死在地上一般,鼻子里喷着白气,扭头看了看主子,龇了龇牙,仿佛在说:“这里有啥可看的东西?”
坐在马背上的周莹,举目向四周瞅了瞅,目光最后定格在偏西方向的远山处。
嵯峨山虽然缺少一种雄伟宏大的气魄、苍茫郁葱的壮美、神秘莫测的深奥,但也不失黄土坡塬特有的粗犷。再往远处看,苍郁与迷茫中隐约可见的乳峰山扑进她眼帘时,她精神突然为之一振,忍不住自言自语说:“乳峰山,一座为女人天造地设的山——武则天把自己的陵寝建造在那里,是天意啊!既然在老天爷眼里,女人也能撑起一片天来,我周莹为什么不能撑起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呢!安吴堡未来的天,我一定要撑得比吴尉文还要高,让天变得更蓝,不然,就失去了我守寡的真正意义。人活着有得就有失,既然我失去了女人应有的家庭幸福,就应得到合理的补偿,我必须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奋斗,争取本应属于我拥有的一切。”
周莹在马上,对自己的胡思乱想笑出声来:“话好说,事难办呀!我要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建筑物。”话才出口,眼前便出现了一幅景象,骆荣、房中书一伙全瞪大了眼。唉!我若要做出令他们想不到的事,他们会不会唾弃我呢?
她从马背上跳下来,顺手摘起一朵业已开败的紫色打碗花看着,苦笑着坐在地上。
汗血马悠闲地啃着青草,不时看一眼草丛里的主子,像是在问:“主子,你今儿个咋了?”
不知何时,一个年轻的挑夫,不声不响走上山包,看见了草丛里的周莹,挑夫悄没声地停住了脚步,把肩上的挑担放在地上,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说:“小姐,坐在地上小心受凉。”
周莹听声,猛地坐直了身子,睁大了双眼,望着喘着粗气的挑夫,脑子里忽然闪出自己嫁进安吴堡那天从轿帘下窥到的那个站在皂角树下的年轻挑夫。她怎么也不相信,今儿个竟鬼使神差又见到了他。尽管他显得黑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可那古铜色的胸膛,仍是那样平坦健壮。她从挑夫联想到了吴聘,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心想:当初我如果不是嫁进安吴堡,而是嫁给像挑夫这样的男人,我早该是孩子的妈了。现在可好,没有丈夫,没有子女,是姑娘已嫁人,是媳妇却没男人,这一辈子算是啥样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