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狂欢的古老源头(第3/3页)
观察到的行为促使观察者从事一样的行为,观察者因而成为参与者……鼓的旋律声淹没了个人的评断,引发观察者转而回到原始的状态。引用沃尔特·弗利曼(Walter J.Freeman)的话:“跳舞是跟着节奏律动,并吸引其他人做一致的动作。”舞者的一致性、互动、轮流表演,都像是回到最初状态。和其他人在相同的旋律里一起作乐——行进、唱诵、跳舞——能引发非理性的、亲密的归属感,还有相同的心理状态。[8]
尽管如此,要强调一点,舞蹈并不如金斯波兰尼诠释的,认为其仅仅是一种返璞归真的手段,好把个人融入团体中。这是西方人普遍的偏见。如同我在导论指出的,现存“传统社会”的舞者,经常呕心沥血为舞蹈作曲,为了完美的舞步与动作不断练习,并且设计服装和身上的装饰品。他们在舞蹈当中体验浑然忘我的状态,或与团体交融,也为自己的技巧和才华寻求发光的机会。他们舞艺精湛的原因,非常有可能是演化生物学家所谓的性选择。另外,跳舞的时候装扮得好看,男性发出低沉的声音、女性展现凹凸有致的身材,也都是性选择的结果。跳舞和作曲的能力不限于单一性别,我们常被这方面能力优越的人所吸引,因此他们在繁衍上较有优势。
事实上,季节性的大型仪式和庆典可能肩负着繁衍的功能,提供机会让个人在家族外寻找伴侣。好几百人总是在历法中规定的时间,从不同部落和小团体前来参加。从这个需求来看,音乐和舞蹈的才华也是个人的资产。在近代的研究中,有学者提出这样的可能性,其研究对象是未婚的肯尼亚桑布鲁族(Samburu)男子:
这些“奇怪的男人”年纪介于男孩与成年男性之间,也就是处于尴尬又漫长的青春期。他们沮丧的时候就跳舞,激动地摇晃身体,跳到出神。当一群年轻男性在女孩子面前被对手的舞艺比下去时,就会出现这种情绪性的场面。[9]
被“比下去”是一种警讯,代表我族无法继续繁衍下去。从演化的角度来看,女孩们可能在无意识中会认为,你们这群人比较没有能力组成团体防御。
不过,谈到演化,我还是无法不谈我对音乐和舞蹈所评估的适应值(adaptive value)。邓巴和其他人强调,音乐和舞蹈的主要功能是大量聚集人群,但它们应该曾在团体防御上扮演过更重要的角色。如同今日在野外的灵长类,早期的人类需要聚集在一起面对掠食动物。大家紧紧靠在一起,踏步、吼叫,挥舞树枝和棍棒。到我们这个时代,人们还是常建议登山者,在野外遇到熊的时候,要用类似的方法驱赶它,比如拿着树枝挥舞来夸大自己的身高。同样的道理,早期的人类和原始人应该也学会了在侵略动物面前,一起踏步和挥动树枝。就我理论上的推断,侵略动物也许会被这个集合起来的动作欺骗,以为他面对的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动物,而不是一群既脆弱又无力的人。人们一起挥舞树枝和踏步时,也许还齐声吟唱或喊叫,动物看到了,很容易认为只有眼前一个人,或只有一个神经系统在作用。对掠食者来说,最好等一会儿,去抓一个落单的人,也好过去和一个看起来六米高、发出巨大声音,又有很多只脚的怪兽对决。(这是可以用实验来证实的假说。饥饿的掠食动物,像是狮子和猎豹,可能会遇到很多人类小团体,有些安静地站着,有些虽然是移动的,但杂乱无章,有的则是一起行动。为了安全考量,实验者可架设肉眼看不见的电网,保护人类实验者不被动物攻击。希望有人敢去做这个实验,我很期待它的结果。)
这种情况也可能发生在集体狩猎中,猎物可能会被人类团体逼到猎网、死路或崖边。很多野生动物被史前人类捕捉,像是美洲野牛或原牛(Aurochs),它们本身也是很凶猛的,需要很多勇气去捕捉它们。集体狩猎的时候,整个团体,包括男人、女人、小孩,都站出来,吼叫、踏步,也挥舞树枝和火把,一同追捕成群的猎物。人类学的证据指出,这样的狩猎模式可追溯到旧石器时代,甚至早于一小群人围捕单只猎物。[10]如同集体防御对抗掠食动物,众人一致的动作也增强了团体的威力,使团体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对手。
在岩画上,各式各样史前舞蹈的特征,正符合这个假说。史前时代舞蹈的图案常有很高的头饰,让头看起来像是很大的面具,而且常是动物面貌的形状,人们也高举双手挥舞树枝。由此推测,舞蹈仪式应源于重演击退动物的场景,为了下一次迎战对手凝聚向心力,并教导年轻人如何繁衍与生存。
随着时间推移,集体狩猎式微,来自野生动物的威胁也减少了,人类胜利的喜悦却依旧能通过仪式重现。借由节奏,人们就知道要做同一组动作,以展现集体的力量,威吓想捕捉的动物,或吓跑前来侵略的动物。落单的话,人类是很脆弱无能的动物,但经由旋律群聚在一起,并利用棍棒和面具壮大声势,众人会觉得自己变得和其他非人类的野兽一样有威胁性,或至少在外表上就很可怕。当我们谈到超越实际经验的感受,觉得“某部分比我自己还要巨大”,可能就是我们无意识地想起古时候曾假扮成多头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