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6/8页)
「那好!就辛苦大和尚再走一趟昆侖山,請葉仙官問我娘,能不能託夢讓我見一見?再問我娘,她生前有甚麼未了的心願,我來替她了掉。」
「遵令旨。」
「仍舊明天要給我回話。」
「是。」
答是答應了,第二天也有了回話,但萬貴妃失望了。因為葉仙官出仙差到三十三天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瑤池。
原來這是欲擒故縱的手法,同時繼曉跟高諒商量,為了取信於萬貴妃起見,必須託詞「老夫人」親口交代的,不足為外人道的陰私,所以找了個很能幹的山東人,專程到諸城去打聽萬家微賤之時的情況,一來一往一個半月,頗有所獲。
其間萬貴妃催問了好幾次,繼曉毫不著急,因為飾詞搪塞是件非常容易的事,說葉仙官出仙差到三十三天回瑤池以後,緊接著奉派視察天下七十二洞天福地,行程甚長,往返總得一個月。及至派到諸城的人回京,也就是葉仙官回瑤池之時,繼曉說是已轉託葉仙官代為詢問,約定兩天可有回話。
第三天上午,萬貴妃仍在西天梵境召見繼曉。他說:「葉仙官告訴繼曉:老夫人非常高興;娘娘想念她,她也知道。不過老夫人現在是在初班,身不自由,要娘娘不必惦記。老夫人修持的工夫下得很勤,不久可望提前升入中班,那時會跟娘娘在夢中相會。」
「不久,是多久呢?」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仙家歲月,不比人世。不過,三、五十年是要的。」
「三、五十年?」萬貴妃說,「不知道我等得及等不及?」
「一定等得及。」繼曉答說,「老夫人既然這麼說,她當然知道娘娘壽算很長。」
「喔,」萬貴妃問,「我娘有沒有未了的心願,要我替她了的?」
「有!」繼曉答說,「老夫人說,跟後鄰張家有一筆債務未了,請娘娘問阿通。我問阿通是誰?葉仙官說:『你我都不必問,萬貴妃自然知道。』」
阿通是誰,萬貴妃當然知道,但是何債務,她就不知道了。當天便派人將萬通之妻王氏宣召入宮,詢問其事。王氏一聽,臉就變色了。
原來萬貴妃之母,曾跟後鄰張四娘借過二十兩銀子,張家本很殷實,這筆債務,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但張家後來敗落了,張四娘跟他兒子說:萬家現在很得意了,你不妨進京去看看,念在舊情,或許有些好處。張家的兒子不會做人,見了萬通,不提當年的交情,直截了當地提到有筆債務。
光提債務也還罷了,又談當年萬家如何困苦,不承望有此飛黃騰達的一天,必是祖塋上的風水好等等,似恭維、似譏嘲,只看聽的人如何感受。
這萬通是小人得志──好漢不提當年勇,小人最恨「挖瘡疤」,惹惱了萬通,翻臉不認舊賬,派人將他押解到諸城,在城門口丟了五兩銀子給他,而且下了警告:再來囉囌訛詐,可就不能這麼便宜了。
「娘娘,」王氏悄悄敘述了經過,復又問道,「老太太不知道還說了甚麼沒有?」
「怎麼?應該還有話?」
王氏遲疑了好一回,才很吃力地說:「也不知道真假,聽說張四娘恨兒子不會辦事,一索子吊死了。」
萬貴妃大吃一驚,這筆債務不是二十兩銀子的事,竟是命債。「這阿通,」她憤憤地說,「也太不懂事了!」
當下將王氏訓斥了一頓,罵她不賢,才會惹出這樣的命債。遣走了王氏,萬貴妃隨即又命高諒去通知繼曉,還有話要問。
高諒原是昭德宮出來的,所以在宮女、太監中也安下了耳目,王氏與萬貴妃私下所談的一切,高諒很快地也知道了,心知召見繼曉,必是查問此事,須有個得體的回答。
「原來還有這麼一樁冤孽,派去的人竟未打聽到,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以後要找真正能幹的人。」繼曉又說,「不過知道了就不要緊了,我自有話回對。」
回對是別無所聞。這就少不得又要繼曉入定,神游太虛,到瑤池問個明白。萬貴妃叮囑:「你最好能跟葉仙官說說好話,能讓你跟我娘見個面,有話當面談,就省事得多了。」
「是。」繼曉問道,「倘或能見到老夫人,繼曉該怎麼說?」
萬貴妃沉吟了好一會說:「你只問我娘,張家還有甚麼債務,該怎麼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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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說:娘娘不必多問,只做一場大功德,不但張家的債務可了,一切冤孽亦盡皆消除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最能打動心事。如果是針對聽者的心事,裝作言者無意,震撼的力量更大。萬貴妃心想,自己造的孽很不少,大概都瞞不成了仙的老娘,故而有此指點。能做一場大功德,消除一切冤孽,從此求得個午夜夢迴,不必受良心的譴責,真是再妙不過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