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身何在(第2/4页)

一个小吏道:“大概不远了,看图也没用,况且雨太大了,沿着驿道走,总会看到的。”

槛车在风雨中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很多地方已经积水,还好,驿道在向髙敞的地方延伸。一行人赶着马,将槛车拉上了高坡,两边都是树木,枝叶浓密交通,遮蔽得天色愈发的黑了。我感觉这条路有点眼熟,但又拿不准。岭南树木茂盛,寻常小径两旁也多是树木参天,看不出相互之间有什么异样。在林中,雨水也陡然变得小了起来,显然被树叶给遮蔽了不少,只有稀稀疏疏的雨点,时时从空隙中掉下,但比一般的雨滴要大得多。小吏们也不说话了,只顾闷声走路,似乎都很沮丧。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人激动地指着前面:“那边好像有亮光,也许是个亭舍。”

他的话引起一阵骚动:“真的吗?那就太好了,这鬼天气,我他妈的受够了。”“老子从来没这样盼望过烤火,这样湿漉漉的衣服,再穿个几个时辰,只怕会死在这里。”“烤干了衣服,吃饱饭听着雨声睡一觉,我看还不错。”

他们七嘴八舌地阐发着各自的憧憬,我的感觉和他们没有什么两样,当然境遇更惨,起码有二十几年我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虽然他们言辞上还对我客气,但到底不会自己淋着雨来给我打伞,究竟我不再是刺史,而是一个坐在槛车里的囚徒,目的地是洛阳,等待我的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命运。现在,我只希望能赶到下一个亭舍,好好休息一下,将来是怎样,我根本不去考虑。

曹节睁大眼珠,往前方看了半天,骂道:“哪有亮光,你这死竖子,眼睛花了罢?”

先前说话的小吏揉揉眼睛,委屈道:“刚才确实看见有亮光,奇怪,现在又没了。”

又一个小吏不时地向后张望:“好像背后有人。”

其他小吏都倏然转身,手上同时拔出环刀,脑袋像兔子一样左右转动,惊恐道:“哪里,哪里有人?”我也转过脑袋,背后烟雾蒙蒙,两排树木之间,只有一条整齐阴郁的驿道,掩隐在朦胧的夜色中,哪有什么人影。其他小吏都骂他:“你这死竖子,看到鬼了罢。”站在我身旁的小吏突然问我:“何君,你说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要说有罢,为何我从未亲见?”

我笑道:“要是你真能亲见,未必有多欢喜。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故太尉周宣属下为吏,他告诉我一个故事,说河南郡密县有个叫费长房的人,身怀道术,能白日见鬼,苦不堪言。虽然他有抓鬼的符篆,鬼无奈他何。但是你想,要是一个人天天吃饭睡觉,身边也总看见鬼魂出没,总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罢?”

小吏开心地大笑,就差没扔掉手上的兵器,袒开上衣双手叉腰了,他道:“确实不怎么赏心悦目,不过这么看来,何君相信这些事一定是真的了?”

我仰天长叹了一声:“以前我半信半疑的,后来我完全信了,这世上是一定有鬼的。”

我肯定的语气让他又惊恐起来,他本能地望望身后:“不会罢……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想遇见。”这时又一个小吏指着山坡:“看,这里果然有个亭舍,还竖了桓表,上面有字,鹄奔亭!这个名字有趣。我们来的时候,曾经宿过这个亭舍吗?”

其他小吏都狐疑地摇头,有一个说:“不大记得,也许宿过,谁会在意。”

我的反应自然和他们不一样:“什么?鹄奔亭,诸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时间我心头五味杂陈,难道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苏娥一家的鬼魂又把我带到这个亭舍来了,这回他们要对我说什么?救我?不,他们自己救不了自己,又怎能救我。那或许仅仅是送别罢,那会采用怎样的送别方式,我有些好奇。

曹节感觉我的反应不同寻常,看着我:“何君知道这个亭舍?”

他大概被我的神色吓住了,又问:“何君怎么了?这里有什么古怪么?”

我不想告诉他这个亭舍闹鬼,于是假装淡然道:“是的,以前我查阅本郡邮驿线路时,注意过这个亭舍。不过它应该早就废弃了,看来,诸君是走错了路。”我望着坡上黯淡的大门,心中慨然,这经历也着实有趣,来苍梧上任,以此亭舍始;征回,以此亭舍终,也算是交州刺史生涯的一个圆满结局了。

领头的小吏道:“怎么会走错路,我们一路走来,就只见这条驿道。”

我道:“也许是我记错了,今天下这么大雨,我记不牢也是可能的。”我不想告诉他们那些事,把他们吓退。我希望他们现在就带我进鹄奔亭内看看,并且在里面歇宿最后一夜。我想起当时就是在这个亭舍中梦见了许久未梦见的阿藟,今晚,我还能重复那样的梦吗?此外,我还想看看苏娥一家人的坟冢,把他们的尸骨从枯井中打捞上来后,我就下令直接把他们埋在了亭舍的院子里,包括苏娥的尸骨,我也让耿夔将她运到这里合葬。现在他们一家团聚,应该过得不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