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驯狮子骢临《兰亭序》,苦心揣摸取悦术(第2/9页)
高昌国名义上称藩于唐,实际倚仗广袤的沙漠天险割据称雄,又与薛延陀勾手,有窥觊漠南之心。高昌国王麴文泰久不逊于大唐,曾大放朗言:“鹰飞于天,雉窜于篙,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为了安定边疆,为了打通一条直通西域的商贾之路,更为了打造万年不破的铁桶江山,李世民必须铲除隐患。他调动当初消灭吐谷浑的兵马,仍以侯君集、薛万彻为统帅,向高昌国发起战争。金戈铁马显英雄本色,不禁令李世民回眸早年峥嵘岁月。如今他身系社稷安危,不能再冲锋白刃取敌首级;而且近两年,尤其东西两次巡游令他身心疲惫,自觉精力大不如从前,即便天子也敌不过衰老!
从九成宫回到长安,李世民一头扎进内苑御厩,来看望那些曾伴他征战天下的“老伙计”,想从它们身上找寻一点儿慰藉,然而当他望见那些欢快的马驹在伏枥老马身前耀武扬威的情景时,又勾起他另一件心事——太子右庶子张玄素禀报,太子骄纵更胜从前,整日骑射游幸酣歌戏玩,甚至组织卫兵击鼓械斗,把打仗当作游戏。
李世民以马上取天下,对儿子们尚武也很支持,不过万事都有限度,若像吴王李恪那样打打猎、练练武是好事;但李承乾的行径几乎可视为黩武。作为一个庞大帝国的掌控者,不能仅靠武力,更要有品德和智慧。而承乾不但好勇斗狠,还有一颗固执顽劣的心,自皇后去世没人能约束这个孩子;其实东宫的臣僚人才济济,铮铮铁骨的张玄素、德才兼备的杜正伦、学识渊博的孔颖达、沉稳干练的于志宁,这些无一不是社稷之臣,可承乾弃之如敝帚,独对群小亲昵。
而与之大相径庭的是魏王李泰则越来越出色,他已萌生废立之心,几度试探群臣意向,他们严守宗法底线不肯让步。李世民心里清楚,他们并非迂腐,而是心系社稷,这个王朝已有过一次血腥的悲剧,废长立幼再坏祖制,只怕手足相争将永无休止。沧海桑田,世事轮回,李世民终于体会到父亲当年的无奈……
他孑立于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宫廷,想到这些烦心事便觉苦恼,于是召来嫔妃排遣郁闷。可这些女人岂能为他分忧?即便是自诩长孙后第二的杨淑妃又如何?影子毕竟是影子,李承乾和李泰毕竟不是她儿子。少年夫妻两小无猜,他们有多少旁人莫知的秘密,又一起度过多少个相依相偎的金秋。
对武媚而言,今时今日何等熟悉?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当初就是这样一个秋天,她认为自己成了这个男人的唯一;如今还是在秋天,她却泯然众人。她已谈不到爱了,故作笑颜摆弄身姿不过是为了摆脱寂寥跻身富贵,这与每日空杯空盘的宴会本无不同,都是逢场作戏。
而在场大多数嫔妃何尝不是与武媚一般心境?
正在众人各自心事之际,高昂的马嘶惊碎嬉笑,继而一匹青骢色高头骏马奔腾而来。嫔妃吓得花容失色,李世民也从胡床一跃而起;七八个侍马宦官随后赶来,拽缰绳,摁辔头,爬到马背上紧紧抱住它脖子,合众人之力才将这匹马控制住。
侍马宦官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没忘了伏地请罪:“狮子骢惊蹿,冒犯圣驾,奴才死罪!”
李世民却很沉着:“狮子骢至今还不能驯服?”
宦官满脸无奈:“奴才们想尽办法始终不能驯教,已有二十余人被它摔伤踢残。它还是这厩中一霸,别的马都不敢招惹,喂草料时它若不食别的马也不敢吃。”
“千里良驹偏不能随朕之意,可惜可惜。”李世民摇头叹息——这匹狮子骢他虽未骑乘过,却格外珍视,得来十分不易。昔隋文帝时西域进献宝马,周身淡青,鬃毛如虬,号为“狮子骢”,朝发西京,暮至东洛,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能负千斤之重,确是不世出的良种;但性子狂暴难以驯服,满朝文武唯猛将裴仁基能驾驭。
隋失社稷群雄相争,裴仁基辗转中原之地,先降瓦岗后投洛阳,被王世充所杀,宝马下落不明。李世民久闻狮子骢大名,攻取洛阳后寻访此马下落,终以千金购得,惜乎“廉颇老矣”不复当年神力;于是又遍访良种骒马与之交配产崽,精心培育优中选优才有御厩中这匹狮子骢。
李世民缓步踱至近前,想摸摸它脊背,狮子骢却脖子一扬,大嘴一张,险些咬到他手。李世民的血性立时被它逗了上来:“好个大胆的畜生,朕要亲自驯服它。”
宦官吓坏了:“皇上,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