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庄子及道家中之庄学(第2/8页)
所以者何?道即表现于万物之中,故万物之自生自长,自毁自灭。一方面可谓系道所为,而一方面亦可谓系万物之自为也。“吾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秋水》,《庄子》卷六页二十)《齐物论》云:
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庄子》卷一页二十一)
万物之所以如此,“咸其自取”,所谓“夫固将自化”也。惟其如此,故道可“无为而无不为”,如《老子》所说。
道非事物,故可称之为“无”。《天地》云: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流动而生物,物生成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庄子》卷五页八至九)
泰初有“无”,无即道也。《老子》云:“道生一”。庄子亦以道为“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德者,得也;“物得以生谓之德”。由此而言,则天地万物所以生之总原理,即名曰道;各物个体所以生之原理,即名曰德。故曰:
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天地》,《庄子》卷五页四)
惟因道德同是物之所以生之原理,所以《老》、庄书中,道德二字,并称列举。江袤云:
道德实同而名异。……无所不在之谓道,自其所得之谓德。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人之所自得也。试以水为喻。夫湖海之涵浸,与坳堂之所畜,固不同也;其为水有异乎?江河之流注,与沟浍之湍激,自其所得如是也。谓之实同名异,讵不信然?(焦竑《老子翼》卷七引,渐西村舍刊本,页三十八)
江氏谓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人之所自得。颇能说明道德之所以同,及其所以异。不过依庄学之意,则应云:道者物(兼人言)之所共由,德者物之所自得耳。物之将生,由无形至有形者,谓之命。及其成为物,则必有一定之形体。其形体与其精神,皆有一定之构造与规律,所谓“各有仪则”;此则其性也。
三 【 变之哲学】
然物之形体,非一成不变者。依庄学所见,天地万物,无时不在变化中。故曰: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齐物论》,《庄子》卷一页二十四)
又《秋水篇》云:
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庄子》卷六页二十)
又《寓言篇》云:
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庄子》卷九页十三)
“天均”《齐物论》作“天钧”。谓之钧者,喻其运行不息也。上文谓惠施之哲学,可谓为变之哲学;庄学亦变之哲学也。
四 【 何为幸福】
凡物皆由道,而各得其德,凡物各有其自然之性。苟顺其自然之性,则幸福当下即是,不须外求。《庄子·逍遥游篇》,故设为极大极小之物,鲲鹏极大,蜩鸠极小。“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庄子》卷一页二)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庄子》卷一页四)此所谓“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郭象注《庄子》卷一页一至四)物如此,人亦然。《逍遥游》云: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庄子》卷一页七)
笛卡儿曰:“在人间一切物中,聪明之分配,最为平均;因即对于各物最难满足之人,皆自以其自己之聪明为甚丰而不求再多。”(《方法论》第一页)盖各人对于其自己所得于天者,皆极满足也。《马蹄篇》云:
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庄子》卷四页十二)
又《天道篇》,老聃谓孔子云:
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噫!夫子乱人之性也!(《庄子》卷五页三十至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