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错误改不改?(第2/3页)

再者,中国古代的官僚系统是没有现代的公仆意识的,当时最普遍的是“父母官”意识,做官的都是民之父母,所以呢,虽然父母应该养育好儿女,可父母犯了错又怎能向儿女们主动低头承认呢?如此一来,父母的威严何在?皇帝在某些时候倒更容易向老百姓承认错误,比如会发布罪己诏,这东西用现代语言说就是皇帝自我批评的公开信。

但一般来说,皇帝是永远不犯错的。按儒家一位最著名的投机分子叔孙通的看法,皇帝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能向别人承认。

咱们看看当汉惠帝刘盈犯了错的时候,同样作为一代大儒的叔孙通是怎么给他出主意的:

汉惠帝年纪不大,经常要去看望老妈(就是刘邦的老婆,那位著名的吕后)他自己住在未央宫,吕后住在长乐宫,距离虽然不远,可出一趟门又是戒严,又是马车开道,实在麻烦。汉惠帝心肠不错,一想:这么来来回回的,不但自己麻烦,而且很是扰民,那些小老百姓平日里朝九晚五,上班不容易,自己频繁搞戒严,人家还不尽在下边骂娘!自己本来就是去看望娘亲的,可为这出行却每每惹得无数百姓们痛骂她老人家,这可不好啊。得想个办法才是!

汉惠帝想了个好办法,盖了一座立交桥,车队可以在桥上走。这样一来,自己再去长乐宫的时候就不必搞交通管制了,自己方便了,也不会再扰民了,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啊!

汉惠帝正为自己的好办法得意呢,叔孙通说了一句话,吓得他一头冷汗。叔孙通说的是:“您这立交桥下边的路是高皇帝游衣冠之路,子孙怎能在上边走呢!”

叔孙通这话吓不倒现代社会里的我们,却吓得倒当年的汉惠帝刘盈——他这座立交桥修出了大逆不道之罪!

叔孙通说的“高皇帝”就是汉高帝刘邦,是汉惠帝刘盈的老爸,这时已经是个死鬼了。为了纪念他老人家,皇家经常要搞仪式,把刘邦生前穿的衣服和戴的帽子从墓园里捧出来,一直捧到祖庙,这就是叔孙通说的“游衣冠”。汉惠帝的立交桥正盖在“游衣冠”的那条路上——儿子踩在爸爸的头上,这还了得!

汉惠帝人很实在,听叔孙通这么一说,冷汗这么一出,马上认错说:“我马上就去把立交桥给拆了去!”——真是好皇帝啊,正如孟子所说的“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要是孟子在旁边,一定当场挑起大指,好好表扬表扬这位小皇帝。可惜,在旁边的不是孟子,而是叔孙通。叔孙通虽然也是儒家,观念却和孔子孟子大大不同。叔孙通当时连忙拦住汉惠帝,说:“拆不得!”

汉惠帝很奇怪,“你不是提醒过这立交桥盖错了吗?怎么又不让我拆?”

叔孙通说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人主无过举。”意思是:皇帝永远没错。

叔孙通接着说:“如果这立交桥还没建,那么停工还来得及,可现在都已经盖好了,老百姓全看见了,如果再给拆了,那不是让老百姓都知道您犯错误了吗!这可不行!”

“那,那怎么办呢?”汉惠帝很着急。

叔孙通说:“也好办,立交桥既然已经盖好了,那就留着它好了,您把祖庙搬个家,让立交桥不从‘游衣冠’的路上跨过去不就行了!嗯,这么着,您在渭河北岸再盖一座祖庙,规模比原来的更大,这也算您多尽了一份孝心。当然,这言下之意就是让老百姓不要以为您另建祖庙是为了遮掩盖立交桥的失误。”

——这就是叔孙通的主意,既改正了过错,又没失了面子,嗯,实在是高!我们要是好好看看史书,官场上这种高人、这种高招层出不穷,传统智慧当真博大精深!

到了宋朝,又一位大儒就这个问题发表议论了。这位大儒就是司马光,他指名道姓地批评叔孙通(当然,叔孙通早就听不见了),说他明摆着是给皇帝教坏了。司马光和孔孟一样,非常怀念上古先王,他说:“错误是谁都免不了会犯的,可只有圣贤才能做到知错就改。上古的圣王担心自己犯了错却不知道,于是设立了‘诽谤之木’和‘敢谏之鼓’,他们哪里会害怕老百姓看到自己的过错呢!”

司马光说的这个“诽谤之木”和“敢谏之鼓”是什么东西呢?——“敢谏之鼓”可能不大可考了,但“诽谤之木”我们现在却还能见到。

古时“诽谤”倒不像现在这样是个彻头彻尾的贬义词,而有“议论”“提意见”“表示不满”这类意思。“诽谤之木”也叫“谤木”,原本大概是树一个木桩,然后在木桩上插一块木板,谁要对政府有什么不满就可以把意见写在这块木板上。所以,“诽谤之木”的模样大概像是小型指路牌,作用则像是透明的意见箱。这东西后来与时俱进了:材料变得越来越好——原先是木头的,后来变成石头的了;体型变得越来越高——原先是一人来高,后来变成好几层楼高了;做工变得越来越精致——原先不过是木桩上插一个木板子,后来变成用高级石料雕龙刻凤了。有人想起是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