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第3/25页)

战争与人类学家

弗洛伊德为关于侵略的一种理论提供了心理学的基础,他起初认为侵略性是因为性冲动受自我的挫败而造成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弗洛伊德的两个儿子表现出色,但战争的惨象使弗洛伊德深受震撼,他在战后对人的侵略性的看法因此更趋悲观。他写给爱因斯坦的一封著名信件后来发表了,题为“为什么要打仗?”;他在信中直言不讳地指出,“人的内心深处有对仇恨和破坏的渴望”,并提出,打消这种渴望的唯一希望就是培养起“对未来战争理由充足的恐惧”。弗洛伊德的追随者把他这些话总结为“死亡本能”的理论,主要适用于个人。在《图腾与禁忌》(1913年出版)中,弗洛伊德提出的群体侵略的理论大量借鉴了文学性人类学。他提出,社会的基本单位是父权制家庭,家庭内部的关系由于性张力而错综复杂。作为家长的父亲对家庭中的女人有绝对的性权力,因此逼得性欲得不到满足的儿子们杀死父亲并把他吃掉。后来,深受负罪感折磨的儿子们规定乱伦为非法或禁忌,并建立了异(家)族通婚的制度——即只能与家庭之外的人结婚;结果造成了偷妻、强奸及其引起的家族间,后来是部落间的宿仇这一系列各种可能的后果。这方面的例子在对原始社会的研究中不胜枚举。

《图腾与禁忌》是弗洛伊德凭想象写出来的。最近出现的把心理学理论与对动物行为的研究相结合的新学科——行为学——对群体侵略提出了更为严谨的解释。作为这一学科基础的“领地”理念来自诺贝尔获奖者康拉德·洛伦茨,他通过观察野外和人为控制的环境中的动物,提出侵略是一种自然的“驱动力”,其能量来自有机体本身,当受到适当的“释放因”的刺激时即会“发泄”出来。然而,在他看来,同一物种的大多数动物都有能力安抚同类的侵略性的发泄,一般表现为服从或让步。他认为,人起初也有同样的行为;但在人学会了制造狩猎武器后,人口开始大量繁衍,于是不得不杀死别人来保护自己的一块地盘。使用武器使杀人者在感情上与被杀者“拉开了距离”,也使得服从的本能因此退化。他认为,人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从为了生存而捕杀其他物种的狩猎者转变为同类相残的凶手。

罗伯特·阿德利对洛伦茨的领地说做了进一步的阐述,对于个人的侵略性如何变为群体的侵略性进行了推断。他说,人发现结伙打猎比个人行动更加有效;他们像任何捕猎动物适应环境一样,学会了在共同的领地上合作狩猎;于是,合作狩猎成了社会组织的基础,也提供了抗击闯入领地的其他人的动力。在阿德利的狩猎理论基础上,罗宾·福克斯和莱昂内尔·蒂格为男性为什么在社会关系中占领导地位提出了一种解释。他们说,狩猎的小组必须全部是男性,不仅是因为男性比较强壮,而且也因为小组中若是有女性会分散男性对狩猎活动的专注;因为狩猎小组为了高效率行动必须接受单一的领导,而且人类生活有好几千年的时间一直主要靠这样的狩猎小组维持,所以后来具有侵略性的男性领导就成了一切社会组织的特质。

洛伦茨、阿德利、蒂格和福克斯的理论都吸收了人类行为和动物行为科学家的许多研究成果,但社会科学中最古老的学科——人类学——的学者却对他们的理论冷淡以对。人类学是人种学的延伸,而人种学则是在至今尚存的“原始”人的生活环境中对他们的研究;人类学企图在人种学的基础上为文明社会的起源和性质找出解释。像拉蒂夫和蒂莫尼埃这样的早期人种学家在18世纪就认识到,战争是他们所研究的社会的固有特点,他们对于美洲印第安人的研究提供了对“原始”战争弥足珍贵的描述。19世纪,达尔文理论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涉足人种学,把描述性人种学变成了人类学,于是产生了时至今日仍然把社会科学家分为两大阵营的“先天遗传说对后天培养说”的大论战。先天对后天的论战是达尔文的表亲弗朗西斯·多尔顿在1874年发起的。论战开始不久,战争这个题目就被剔出了研究的范围。这是后天派干的,他们依照典型的19世纪的思路,一心要证明人的高级机能能够主导他低层次的本性,理智将使人树立合作性更强的社会形式,于是大力推动,把人类学研究的重点转到了政治机构的起源上。他们说,其起源要到家庭、家族和部落里去找,而不能只研究它们的对外关系(战争就是一种对外关系)。先天派中有一部分人笃信竞争是造成改变的手段,因此得名“社会达尔文主义者”。他们不同意后天派的观点,但他们不是主流,而是被挤到了边缘。后天派设法把讨论引到了他们心目中的关键问题上,即原始社会中的亲族关系;他们认为一切更高级、更复杂的非血缘关系都是从中发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