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第2/3页)
当太原与开封展开斗争的时候,有一种侧面的发展,在历史上留下深远的影响。此即是公元936年石敬瑭在太原与开封作战的时候向契丹乞援。后者的耶律德光和他见面之后石敬瑭承认割幽燕十六州予契丹,这十六州包括今日河北的北端,北京也在内,又及于察哈尔的一部和山西省雁门关以北。并石敬瑭称耶律德光为父,每年又进奉绢三十万匹。传统历史家都以为让异族割据长城以南的地带,又称臣纳款,造成历史上至大的错误。迄后中国不知费了多少气力,也收不回幽燕十六州。直到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令大将军徐达北伐,才算还我河山,至此距石敬瑭的割让已四百三十二年。
然则事实却并不如此简单。契丹发源于东北之辽宁吉林,中国古籍称他们为“东胡”,实际则属于蒙古语系。他们在隋朝即见诸典籍,在7世纪武则天时代即已蹂躏河北。唐朝末年,他们的首领阿保机(生于公元872年),他开始引用汉人,建造城郭,奠定了农业基础,又创造文字,开盐铁之利。在朱温称帝的同年(907年)称帝,虽说还要待四十年后才正式立国为辽,但此时已有适当的典章制度和南朝抗衡。
同时我们还要看清:当日华北沿长城一带是一个汉人的多数民族的农业社会与少数民族游牧社会互为出入的地区,终唐之世没有一方取得绝对优势。《新唐书》的“北狄传”还说最后的一个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曾和契丹订约,以牧地换战马。而且936年之前,契丹之侵略山西北部也见诸形迹。所以这一套的发展,并不完全由于石敬瑭之开门揖盗,契丹立国后进出华北,已是迟早间事,只是阿保机和耶律德光父子利用中国国内的间隙作拓土的根据手腕灵活而已。
从长时间远距离的观点看来,则是中国的政治中心由长安东移,其国防重点也同时东移,以后不仅契丹之辽,而且女真之金、满洲之清都发源于东北,即蒙古部落发迹的克鲁伦河也仍是正北偏东。这中间的一段没有被人注意的发展则是当日河东地区的沙陀势力虽有分化作用,可是经过五代十国的阶段,已渐为次要,以后北宋之征北汉,并不费力。而侧面的契丹问题,则又成为主要。同时宋朝对付这种问题,开始采取一种竞争性的体制(competitive position)。敌方既已成为一个死对头,则不能再以蛮夷戎狄的名义一味轻视,这种态度为汉唐之大帝国之所无,也不是兹后明清两朝所能承袭。
按其实则一个国家和一个社会采取军事体制,即已经不期而然的采取了竞争性的态度。中国之如此,也不始自北宋,也不始自五代,而是在唐末藩镇跋扈的时候,已具其端倪。当时各节度使,割地自守,都在他们掌管的城市里,创设“牙军”。牙军原系衙内之军,不过是节度使的随身卫队。但是一经各藩镇提倡变成掌管者的亲军,如田承嗣在魏博时,“重加税率,修缮兵甲,计户口之众寡,而老弱事耕稼,丁壮从征役,故数年之间,其众十万,仍选其魁伟强力者万人。以自卫,谓之衙兵”。
其他各地不一定能进展到这程度,但是牙军,成为优秀部队,有特殊的饷项给养。内中的将校,又成为节度使的“假子”和“养子”,不仅职位世袭,而且队伍一扩充时,他们就升任高级指挥官。其他的“外军”和“团练”,则作为第二线和第三线的军备。这样造成一个全国皆兵的姿态。藩镇的军事力量也由所在之镇辐射而达于全道,要不是完全代替了州县间的文官组织,至少也构成一种平行的机构,干预或独断民政。
这些藩镇内的节度使对于“长史属官任情补署”,则其经理税收,已无一定的法则。不过照现存的史料看来,他们并没有全部创设制度,而是按“两税”的原则大规模的扩充修正。田赋则一般的提高,房屋也有地产税,盐礬专利惩罚严峻,酒醋官卖,及于曲蘖,货物的进出则在各地设有转口税,通常由军人掌握,即所谓“部曲主场院”。唐制节度使和副使各有判官之外,各道另有“军事判官”,这时候各牙军也有“押牙”,掌管经理与后勤。这些人员于是利用军事组织,造成财政税收的系统。五代时承袭这种体制,一般将税收增加到最高限度,为传统中国历史所无,经过赵翼在《廿二史札记》里指出,也见于各地方志的记载(有如1566年的《徽州府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是因为藩镇官员一般世袭,他们与所割据的地方,有共同的利害关系,他们也能够窥测到财源的所在,又能负责做主,不致因征敛而产生严重的社会问题。为官僚制度一切由中央遥制只顾系统之完整,漠视各处实情之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