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第3/3页)
及至登火车东行,也更是大开眼界。此时的中国,即算运兵车,我们也只有一窝蜂上去各抢座位。大概全路程中无法使用厕所,甚至无从获得饮水。而此间奥克兰的交通管理员早已替我们一百多个人订下了一百多个卧铺,谁在上铺谁在下铺,车厢号码及位置也有分配表一纸,一目了然。到时即有黑人车长开展铺盖。加州景致已在夜中过去,翌日中午已看到犹他的沙漠与盐湖。当火车尚在一所车站停憩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金发妙龄的女子,面上修饰也打扮得入时,站在另一条支线的火车上,以水管冲刷车顶,大概当日的就业,还继续着战时女替男工的体制。只是我们东方来的少年军官初出茅庐不免大惊小怪,看得目瞪口呆。这位车顶上的小姐,觉得有人欣赏她的体貌,毫无拘束地向我们挥手示意。这时候一群中国来的鲁男子,为着传统习惯所拘束,反觉得不好意思,更不敢以手示吻,表示爱慕,竟悄悄地不识风趣地走散了。
那天傍晚时分邻车的一群女孩子穿海军制服,在前往餐车时通过我们的车厢。初时并未特别惹人注意。等到她们回车时有一个女孩子看着我阅读一本英文小说,就叫她的一位同伴不要走,也搀着她的手向前问我:
“你会说英文?”
我离不开传统的谦虚,只说:“一点点。”
谁知道话头一打开,她们首先问我胸前饰带是何勋章,又要我从行囊中掏出陆海空军奖章对实物欣赏才算数,又索问要看女朋友的照片。她们也将自己男朋友的照片公开,原来这第一位女孩子胸有成竹,她又和她的女朋友说:“我不是早告诉过你,这节车厢一定有趣!”
她们都是海军的辅助队,已经受过基本训练,调到东部马里兰州受特别训练。不到十分钟我们的接触带了传染性。不仅我们车厢里已满是带脂粉气的蓝色哔叽制服,她们也抓着邀着穿黄色咔叽布的中国制服一同到她们的车厢里去。她们当然想在半个钟头之内,学习到全部东方的情事,我们却逼迫着她们教我们美国俚语。她们的带队军官乃是一位中年女性,官居中尉,也不便下逐客令,只过来叮咛我们:“我们已进入科罗拉多,此地的山岳时区,已是十一点了。”等她刚离开我们不到三个座位之遥,在我近旁的一位女孩子即说:“不要听她的!”
直到午夜时分才由我们队里向以“顽童”著称的阮幼志(失去联络不知何往)领队唱《晚安小姐们》,也算是符合情景。我们仍是余兴未止,还约定明晨清早再作聚会。也不知道一觉睡来,她们的车厢早已在夜中挂入另一列车和我们分手,翌晨邻车已非美国海军辅助队,而为一般乘客,至此我们也不免觉得意态怏怏。
这样子我们的军事训练尚未展开,在1946年的劳动节前,已算上过了美国实地经验的第一堂课。
1991年10月28日《中国时报》人间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