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6页)

谢晓丹愣了片刻,她早该想到隔墙有耳,但刚才那阵仗怕也顾不了许多,只是没想到,墙那边的竟然是Samantha吴。

“没事。”谢晓丹摇摇头,在这个女上司面前,过度煽情还不如幽默自黑,“估计婚假是不用请了,又可以加班了。”

Samantha吴薄薄的嘴唇在尖下巴上扯出个笑脸,第一次在镜子里和谢晓丹眼神对视,那笑容里有包容、有理解,还有几分赞赏:“好事啊,这么美好的年华,着急结什么婚呢。”

谢晓丹百感交集,竟然还有几分羞愧:“本来也是他着急,我其实没那么有所谓,只是现在闹的,两边家里都知道了,怎么收场啊……”

“Amy,你今年多大了?”女上司突然好奇地问。

“我都二十六了。”

“二十六还‘都’。”Samantha吴笑着摇摇头,拿出一管娇兰的护手霜,“哎呀,不过说起来我二十六岁那年,也差点结婚,比你们可走得远,婚纱照都照了,婚礼请柬都发了。”

这下谢晓丹是真来了精神:“那后来呢?为什么又没结?”

Samantha吴仔仔细细地拧好护手霜,双手撑在洗手台边,微笑着叹口气:“我那个未婚夫出车祸了,去世了。”

一瞬间,空气凝滞了,谢晓丹半张着嘴呆立在那儿,半晌才意识到,Samantha吴早就平静地掏出了唇膏,正对着镜子仔细描摹。

“哦……”谢晓丹知道外资公司随西方的习惯,现在应该说I’m sorry,可惜,这样理性又洋派的表达,她还是说不出口,“哎呀,真想不到,不过你看你现在过得多好啊,所以也许都有天意……那,你跟你先生怎么认识的啊?”她笨拙地想要转移话题。

没想到,刚涂完唇膏的Samantha突然对着镜子呵呵笑起来,玫红色的唇色像一朵绽放的玫瑰:“是啊,都有天意,我和我先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就是他的司机撞到了我骑摩托车的前男友,他当时就坐在那辆奔驰上。”Samantha掏出淡粉色金属瓶盖的Dior香水朝着修长的脖子喷了两下,对着镜子绽放一个自信的笑容,强悍灿烂得,像太阳一样,“生命还长着呢,小姑娘,你不知道明天有谁在等着你,加油吧!”

Samantha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谢晓丹依然呆立在空旷安静的洗手间,失恋突然没那么痛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无常命运的无奈、感慨和期待。原本打算去一夜宿醉的谢晓丹,瞬间就放弃了这个“不高级也不潮”的想法,她开始期待着自己朦朦胧胧的命运,突然觉得或许也可以像她的人生偶像Samantha那样剽悍英勇。没错,这里绝不是终点,没准恰恰是起点;她已经隐隐觉得,也许他年回望今日之时,她会感谢这次分手,感谢这无疾而终的恋情。

想不通的,是谢晓丹的妈。

老太太在长途电话里义愤填膺:“闺女,这家人太欺负人了,事不能这么办啊,你老姨知道你要结婚,专门打了一万块来给你置嫁妆,周围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哪能说不结就不结了,我跟你爸的老脸往哪搁,他以为这是逛自由市场呢!我们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跟你谈恋爱谈了两年半,俩人搁一起,住都住了一年半,照顾你吃,照顾你喝,你这说拜拜就拜拜,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告诉姓丁的,走遍全天下,也没有这个理儿!”

谢晓丹此刻已经平静许多,听着母亲激动的声音,她有点担心,担心妈妈的身体,也担心这场闹剧会升级:“妈,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要说照顾吃喝,平时他照顾我还多一些呢。”晓丹试图降降战火。

“闺女,你是真傻啊!”这下老太太声泪俱下了,“当初你说你俩搬一块,我就不同意,你不听,非要住,同居啊!传出去,男的不咋地,女的可就再难嫁了,这是坏名声的事儿啊!他照顾你吃喝怎么了,那他就应该!他跟你住一起,搁一张床上睡了一年,他占了多大便宜,你心里没数啊!说个不好听的,他要想搁夜总会找个你这样的女的,他给你花的那点麻辣烫方便面的钱,人家能跟他走吗?你这个傻闺女啊!非逼着妈把难听话说出来!”

谢晓丹也觉得刺耳,可听着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呜呜大哭,已经冲到喉头的反驳之辞,也只能被她生生咽下去。虽然未婚同居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已经稀松平常,但中华传统价值观上千年的潜移默化,也不是谁都可以大大方方无所忌惮地把“同居”这件事挂在嘴边,特别是跟长辈之间。何况,谢晓丹脑海里猛然浮现起丁之潭每次上床时那眼热猴急的样儿,竟真有了种被丫占了便宜的感觉。

谢晓丹的妈连夜坐火车赶到北京,曾经的准女婿丁之潭还没租到合适的房子,在堆满行李的客厅蹭沙发。谢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地上的箱子就往门外扔,谢晓丹和丁之潭连哄带劝,才算是拦住了盛怒下的谢妈妈。等终于平静下来能对话,已经到中午时分,谢妈妈痛说革命家史,讲女儿的优秀,自己家庭的不容易,丁之潭倒也都听得进去,只是与坐在角落的谢晓丹再无眼神对视,老太太明白,这段关系,说什么都已是覆水难收,只能以其他的方式平息阵痛了,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当初炒股票,冠冕堂皇地说起来,也有为两人未来物质生活准备的考虑,因此丁之潭并不觉得自己有愧,但客观上,过去一千多个日夜,和眼下的这场闹剧也确实消耗了晓丹的青春,损伤了她的名誉。丁之潭明白,不掏出点真金白银,这一关是过不去的。三个人饿着肚子,守着三杯放冷的水,比耐力,比定力,比心理素质。到底还是势单力薄的小伙子先败下阵来,丁之潭承认了自己的不成熟和不理智,也表达了对谢晓丹的愧疚之情,最终请差点成了丈母娘的谢妈妈开个价,作为补偿。这种事儿,谢老太太虽然年近六旬,却也是头一回碰到,她也不知道多少钱合适,想起本该由男方出的买房子的近50万首付,打个对折,给20万青春补偿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