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悯孤女慈母求姻缘,泄苦楚后主秽宫闱(第6/7页)

张钺听说诸葛亮要运米斜谷,他像是在暗夜里摸到一束光:“丞相,这次出兵,莫不是从斜谷北上?”

诸葛亮抬起眼睛觑了他一眼:“军情机密,怎能宣于人口?”

张钺忙打消了刨根问底的念头,只好静等诸葛亮做事,乍想起北伐在即,又觉得极兴奋,胸口燃烧出一团暖意,寒冷也忘却了大半。

诸葛亮终于写好了信,缄了口交给他:“这是给蒲元的信,你一并带去。”

张钺把信揣入胸兜里,还摁了一摁,笑嘻嘻地说:“丞相,蒲元制兵真真是鬼斧神工,不愧是巴蜀两绝。”

“两绝?”诸葛亮一怔。

“蒲元制兵,赵直占梦,可不是两绝么?”张钺的表情很认真。

诸葛亮哑然失笑,他幽幽一叹:“赵元公行踪不定,往往一刹邂逅,便不知所往,亦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我听说他回成都了,他家小都在成都,纵然天涯历遍,也不能不回来。”

“是么?”诸葛亮心念一动,他将文书一册册翻开,像打开了一个念头,“这样……玉符,你去请他来丞相府,便说我有事求他。”

张钺面有难色:“就怕他不肯,丞相该知道,赵直这人怪着呢!”

诸葛亮略带揶揄地说:“无妨,请个文弱之士,对无所不能的张钺来说,应不是难事。”

张钺捶了一下拳头,瞬间拿定了不容转圜的决心:“行,我去请,他若不来,我绑了他来!”

诸葛亮不禁一笑,他点点头:“你去吧。”

张钺起身行了一礼,款款退出了门。

诸葛亮见得张钺离开,先誊了几册公文,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得炭火毕剥跳跃,火光流淌着,仿佛折了腰的女儿身姿。心中存着事,总也觉得不踏实,他把文书挪开,拿起白羽扇,推门而去。

迎面的北风让他打个寒噤,蓄在竹叶上的水丝儿吹落下来,像细长的银针般密密地斜扫而坠。他举起羽扇遮住头顶,那蜘蛛网似的水丝便顺着羽毛飘飞,宛若垂在眼前的一帘。

他方走出去十余步不到,却发现黄月英也正朝他走来,两人忽地收住了脚步。

诸葛亮一笑:“我正要寻你。”

“我也有事寻你。”

“你先说。”诸葛亮道。

黄月英走近他,两人离得近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是为果儿的事……”

诸葛亮似笑非笑:“正巧,我也为果儿。”

“你也为果儿?”黄月英惊愕,她看着诸葛亮,那清湛的眼睛像镜子似的照亮了她暗沉沉的心,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凄凄地说,“你想问我什么?”

诸葛亮凝视着她:“你告诉我实话,果儿的事,是不是你去请命太后求的婚姻?”

黄月英沉默有顷:“是我……”

“果然是你,”诸葛亮长声一叹,“我忽接太后懿旨,便以为事情蹊跷。这若干年来,并无人提及果儿婚事,如何忽忽有这一道赐婚之命,想起你才入宫朝贺,也只有你有此机会向太后陈情。”

黄月英低声道:“知道你怨我,可我是觉得果儿可怜,才去求太后赐婚……你是丞相,肩上挑着江山社稷,我只是一个母亲,只想遂了女儿的心愿……”她说不下去,声音渐渐哽咽了。

诸葛亮油然生出怜惜之情,他有些伤感地说:“我不怨你,说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他举手揩掉妻子脸颊边的泪珠,动作很温柔,指尖的冰冷让黄月英一颤。

竹林里的风渐渐大了,黄月英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在他肩上轻轻一靠,却只是短暂的一霎,她仰头望着他,露出了少女般的烂漫微笑。

“没有对不起,我心甘情愿。”她一字一顿地说,像只避风的小猫,把脸埋在他早失了温暖的胸膛里。

※※※

幽幽一梦醒来,便似隔了百年光阴,已不记得梦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故事,是大悲,抑或大喜,都像在极遥远的过去匆匆掠过窗前的一片剪影。时间过去很久,记忆都稀释了。

刘禅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钻了出来,雪光透过窗棂泌进来,将微暗的房间抹开了偌大的缺口。

他没精神地叹了口气,像是没睡够,连续地打了数个呵欠,懒怠地漫撒着目光,却看见一个女人。

是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半梦半醒,钩月似的眼角有瑰色的水痕,仿佛谁昨夜烙下的吻。乌黑的长发在枕上撒成一帘波浪,白皙丰腴的胳膊在被底紧紧地搂住皇帝的腰,像缠住他的水草。

女人很美,可美得太惹人瞩目。刘禅其实不喜欢这种美,他嫌太闪烁了,那是他不能掌控的美艳,仿佛灿灿的太阳,扎人堆里总是光芒四射,那骨子里的风骚味道隔着一条河也能捕捉到。他更喜欢小家碧玉的俏丽,仿佛一地洗练的月光,他便爱那邻家女儿,美丽却不妖媚,天真却不造作,活泼泼的天生可人,一颦一喜便让他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