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嫌隙君臣终交心,有默契夫妻诉衷肠(第6/7页)

“相父,与朕同车吧?”刘禅提议道。

诸葛亮俯身拜下:“君臣尊卑,臣不敢僭越!”

刘禅动了动嘴唇,但他了解诸葛亮是凡事皆合绳墨的人,规矩礼法在他心目中高于一切。他只好放开了诸葛亮,看着诸葛亮缓缓地向长长的皇帝卤簿队伍后走去。

卷尾

冬日的长江似沉酣的野马,滞闷的鼾声被对峙的山峰镇下去,唯有水汽有气无力地吐在峭崖上,勾出一行行青如刀刻的痕迹。

李严怔怔地站在正堂门口,耳畔有远处长江若断若续的呼唤,像丝线似的轻荡。府中已是一派嘈杂,数不清的人跑进跑出,有的搬箱子,有的抬柜子,有的喊同伴,有的呼友朋,急切的脚步声像刚刚滚开的水,在空气里敲出一个个旋涡。

就要离开江州了,为了盘踞在这两江交汇的要隘,用了很多心机,使了很多手段,最终还是不得不走。

他不想去汉中,搬迁去新地方也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他只是不想成为受人牵制的傀儡,总是被无形的阴影压住,唯唯诺诺如同百无一用的窝囊废。

当张裔的死传入江州,他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他虽然惊讶于张裔没有出卖他,也隐隐感觉是诸葛亮放了他一马,可他最终推翻了这个猜测。诸葛亮不会这么仁慈,他之视诸葛亮为死敌,一如诸葛亮视他为死敌,他们暗中角力很多年,彼此都想彻底打倒对方。就算诸葛亮掌握了他在盐铁亏空上的罪证,却没有举报朝廷,也是诸葛亮出于对他的忌惮,而不是因为情谊。

在你死我活的政治倾轧中,从来就没有软弱的同情,谁若软了心肠,谁便会遭到失败,而失败者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李严叹了口气,看见儿子李丰从前廊走过来,一身簇新的武官朝服,李丰新擢为江州都督,督典汉中军务后事。

“父亲!”李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李严轻轻扶起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刚上任的新官,五分欣慰,五分怅惘。

对李丰,他既寄予了莫大的希望,又有许多的失望,父子虽然血脉一体,可儿子在很多事上不和自己一条心。在李严和诸葛亮争权的事情上,李丰并不完全赞同李严,他以为诸葛亮忠勤王事,忘身为公,是值得尊重而拥戴的长者,不该揣了私心去夺权,便为这不能媾和的妥协,父子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想起儿子对自己的反抗,李严有些沮丧,他握住李丰的手,轻轻拍着,意味深长地说:“丰儿,你这都督之职来之不易。”

李丰约莫知道父亲的意思,可他不愿意勉强自己,只诚挚地说:“父亲,你此去汉中,一别千里,定要保重。”

李严想要的其实不是这句话,他殷殷期望儿子能和自己同心同德,可让一个人改变太难,他觉得无力,偏是有苦说不出,他放开了儿子,郁闷地皱着一张脸:“我这一去汉中,也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李丰和风细雨地安慰道:“父亲都督汉中军务,为北伐后援,又获开府之权,更为朝廷倚重,何为发此喟叹。”

李严摇摇头:“你不懂,我哪里是受倚重,我这是掉进网罟里,成了人家砧上的鱼肉,生死由不得自己!”

李丰以为李严多虑了,他笑劝道:“父亲想太多,哪里有这许多顾虑,父亲为朝廷尽力,只会受恩典,何来网罟一说。”

李严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他私下里做的很多阴事儿,包括盐铁亏空都瞒着儿子,若是李丰知道自己在悬崖边上已走了多年,也许就不会如此宽怀了。他不禁惆怅一叹:“你啊,偏是个好人!”

他定了定心神,一字一顿地吩咐道:“自此父子远隔,你专阃一方,大小事都要给我来信,万万不可专断。”

大小事都要书信往来,这也太拘束手脚了,李丰觉得奇怪了,他承诺道:“父亲放心,儿子定当小心做事。”

“你没明白,”李严正色道,“你太年轻,遇事易躁急,处分一旦不慎,既误了公事,又损了自己,你不要嫌麻烦,不过多动动手,两封书信转手,也能少犯错不是?”

李丰想父亲也许当真是为自己考虑,便应了一声:“是。”

李严重又挽住儿子的手,脸上抹开了捉摸不透的笑。

※※※

凄风苦雨中,一行马队艰难地爬行在西汉水以北的崎岖栈道上,仿佛一条浊流一点点推进被群山环抱的汉中平原。遥远而不可及的前方,秦岭那宽厚的脊梁被灰色的冷雾笼罩,仿佛被水打湿的书页里,一条用淡墨染出的巨龙轮廓。

雨丝很细长,仿佛一柄柄从天空刺下的透明冰剑,或许是要下雪了,天色越发阴沉黯淡,半边天向前坍陷俯冲,便要和远处蜿蜒的秦岭山麓闭合成一条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