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览地图诸葛亮心惊,铸大错昭烈帝丧师(第2/5页)
诸葛亮却沉默了,他失神地发了一阵呆,下意识地回头看住后墙上那面硕大的地图。地图需伸开手臂才能丈量,山川形胜、城镇关隘无一不备,上面注满了字,密密麻麻地仿佛排列在广场上的百万雄兵,只听号角声咽,立即整装出发,挥戈东进。
他的目光从西往东慢慢划过,行经的关隘处插着一面面红旗,沿着褐色的长江,飞越陡峭山峦,直深入水网密布的荆州,在“猇亭”停住了。
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弹了一下,他听见隐蔽的疼痛在悄悄生长,伤口不知不觉竟拉出了愈合不了的长度。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忐忑不宁?刘备自东征荆州,一年以来传回成都的战报皆为捷报,便是暂时的屯兵不战,也不能阻挡皇帝那渴望胜利的强烈信心。荆州像劈开的竹子,一节节向成都敞开胸怀,刘备在寄给诸葛亮的私信里说他很快就能占有原来的荆州,把塌下去一半的隆中对梦想重新砌成雄伟的大厦,他还想去看看诸葛亮二姐的坟,替诸葛亮锄草酹酒。
皇帝的豪迈和情谊让诸葛亮既感动又感伤,他告诉皇帝,二姐的坟不必去看了,至于荆州,陛下若能一战定之,臣虽死无恨。
他不假思索地写了一个“死”字,后来觉得不吉利,涂掉了重新写回信。信寄出千里,那个“死”字仍挥之不去,即便他用不眠不休的忙碌镇压,它总会跳出来,向他喷出毒气。
胜利来得太容易,像一只膨胀的气球,此刻正扩张到它能量的极致,于是一切都停滞住了,像爆炸的临界点,平静如死亡的前夜。
蓦地,门口有人敲门,诸葛亮将自己从畅想中拔出,矜重地转过身:“什么事?”
门外的仆役道:“丞相,侍中马良自军中赶来,称有紧急军务面见丞相!”
马良?诸葛亮一怔,马良随皇帝东征,前一阵子煽诱武溪蛮夷起兵,事成后本应该留在军营,如何千里疾驰成都?若是传递军报,也不该他来送,莫非……
他略一思索:“请他进来!”
仆役缓身离去,他正了正心神,将案上堆得太满的卷宗朝两边一挪,露出一个空隙,又吩咐修远搬来三尺枰,刚刚理顺一切,已见马良行色匆匆地走入竹屋。
“丞相!”马良在门口一拜,他赶得焦急,大约是几日几夜没有合眼,眼睛熬得充满了血丝,眉目锁如关钥。一路风尘扑面,让那黑眉中淡淡的白也灰了颜色。
诸葛亮一扬手:“季常,不必大礼,坐下说话!”他略一缓,“季常如何自军中赶来成都?”
马良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热汗:“我是闯出军营,私自离军,回去还得领罪!”
诸葛亮不禁吃惊:“莫非有何大事?”
马良也不寒暄多话,他一面从怀里扯出一叠黄帛,一面切切地说:“丞相,我来成都是为了送驻军图本,请丞相过目!”
黄帛在诸葛亮的面前缓缓打开,也把一种不祥的感觉蔓延开。整张卷帛平铺开来,帛面之上勾勒着山川河流,每一处重要隘口都标明了详细的注解,诸葛亮认出,那是马良的字,似乎这图本也是他所制。
他从左至右浏览,越看心里越是惊恐,看到最后,竟然呆在原地,一股凉气在体内窜动,冷得他打了个寒噤。
他镇定着心情,压着声音问:“陛下连营七百里,在原隰丛林中设营,这、这是谁的主意?”
马良不答,勾了头低低地叹气。
“是谁?”诸葛亮提高声音,“此人误我季汉社稷,应当斩首!”
“是陛下……”马良的声音沉重得要掉在地上。
诸葛亮震惊,他只感觉头一阵晕眩,手按住卷帛,死死地撑住那行将疲沓的意志。他挺起声音说:“陛下如何有此谋断,你们为何不劝阻?如此布营,埋兵丛林,若是东吴发动火攻,我军岂非自投死路!”
“我多次进谏,陛下就是不听,无奈之下,只好描摹图本,连夜赶到成都来见丞相!”马良说着眼泪几乎落下,他巴巴地望着诸葛亮说,“丞相,如今陛下一意孤行,只有你能劝说他改弦更张,季汉存亡就靠你了!”
马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黄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一脸。
诸葛亮长叹一声,他双手搀扶起马良:“季常,难得你有这份细心,季汉有马季常,是社稷之福!”
他返身在案几上提起笔在卷帛上画了又画,口里不停地说:“季常,事情紧急,须臾不能耽搁,你立刻返回夷陵,恳请陛下移营!”
他把卷帛重新折叠好,塞给马良:“我已经重新谋划好驻军之所,你一定亲手交给陛下,切记切记!”他握住马良的手,重重地压了压。
马良郑重地点点头,细细地揣好卷帛,反身便朝外走,也不知是太心急,还是路太滑,他一个踉跄,被门槛一绊,身体仿佛被弹飞,狠狠地跌出去,摔得他匍匐着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