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临危受命,诸葛亮渡江说孙权(第3/4页)

刘备落泪了,他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失败后弃妻儿,可他觉得,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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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苍冷的风掠过肩头,在房间里打着漩涡,将垂地幔帐高高地掀起,他看见那少年长跪在书案前,正在一册一册地理书,每一册都细细卷好,还用干手巾擦干净,整整齐齐地摞在案头。

他微微一叹,轻轻走了进去:“你不用做这些事。”

少年一惊,他慌忙放下手中的活,深深地拜下:“先生!”

这个礼太大,诸葛亮扶起了他,对面一照,却见那少年手上缠着白绷带,额上还敷着药膏,他体贴道:“好好养伤,待伤好了,我托人送你回家。”

少年着力地擤了一下鼻息:“我没有家了,爹娘,姐姐,弟弟……都死了,都死了……”他使劲地眨着眼睛,泪水不肯相让地泛出来。

诸葛亮油然生出恻然之情,他温声道:“别的亲友呢?”

少年摇摇头,用力把眼泪吞下去:“没有了……”

诸葛亮为难了,他出于怜悯之心救下这个孤弱少年,而今人命得救,险境已脱,却不知如何安置他,瞧这少年清秀如女子的模样,也不合让他去从军。

少年蓦地抬起泪眼,戚戚地求道:“先生,你能收留我么?”他似乎害怕诸葛亮嫌弃,慌忙解释道,“我能为你做事,收拾屋子,做饭洗衣……我不会惹你生气,我听你的话……”他着急得语无伦次,一张脸涨得通红。

诸葛亮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轻轻掸去少年肩上的浮尘:“不用你收拾屋子,做饭洗衣,这些事有人做,真是傻孩子。”他略为思索,问道,“今年多大?”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结巴道:“十……十三。”

“念过书?”

“念、念过一点儿。”

诸葛亮俄而失笑:“险些忘了,你唤作什么名字?”

“我姓、姓徐、徐……”

这个姓在诸葛亮心里荡开了涟漪,像蔷薇花的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暗暗地划开了伤口。他平静地问:“徐什么?”

少年的脸红如熟透了的蟠桃:“名不好,不好,徐、徐阿牛……我爹我娘不识字,瞎取的……说是牛能干,想着我像牛一般能干……”

诸葛亮莞尔:“阿牛,不难听,很有趣的名字。”

少年巴巴地说:“先生是有学问的人……你能给我另取一个名么?”

诸葛亮默然凝思,目光慢慢转向案上摊开的那一册书,却瞧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一句话,忽地心里亮堂起来,他笑道:“你还不到行冠礼的年纪,不合取表字,我本来连你的字也一并想好了,先送你一个名吧,徐路。”

他伸出手在那“路”字上轻轻一敲,少年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痴痴地问道:“字是什么?”

诸葛亮笑着用羽扇拍了拍他的肩:“真是个急性子!”他用扇柄在书册上一划,“认识这两个字么?”

少年辨认了好一会儿,扭捏地说:“什么远?”

诸葛亮慢慢地念道:“修远。”

“修远。”少年跟着念了一遍,他像是怕忘记,又念了四五遍,还攥了攥手心,想要将这个名字捏紧。

“谢先生赠名!”他高兴地说,忽而又担心地说,“先生愿意收留我么?”

诸葛亮笑得极优雅:“我连名字也送你了,你说呢?”

少年懵然,他看着诸葛亮温暖如阳光的笑容,忽然明白了,又欢喜得要拜下,诸葛亮一把扯住他,“不要行大礼。”他温存地叮咛道,“你若真要跟着我,恐怕会受无穷累。”

少年坚决地说:“我不怕累……”他似觉得自己说错话,慌忙改口道,“不、不会累。”

诸葛亮笑起来:“你歇着吧,我要出一趟远门,回来再说。”他起身便要往外走。

“先生去哪里?”

诸葛亮回头:“江东。”

少年倏地跳起来:“先生,等等,我也去,我也去!”他从案头抓起一册书,稀里哗啦拢作一卷,当先冲到了门口。

诸葛亮倒不知如何是好:“你还是留着养伤吧,不用跟着我。”

“不,我要跟着先生,先生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少年紧紧地捏着书,目光坚毅。

诸葛亮竟觉得有些震撼,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被他唤作修远的少年,会在他身边守护近三十年。直到五丈原流星陨落,当年的少年霜白染发,他仍然是先生背后沉默而温情的目光,不扎眼,不争先,是那样纯真的守候,在时间的陶铸中永远保持了珍贵的干净。

他说,他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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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漆卮从门里摔出来,“当啷啷”在门口跳起老高,卮裂开了缝,在空中分崩离析,再次坠地时已炸成了无数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