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无敌 四 家康问道(第6/7页)

“哦?那你就说吧。”家康略感意外,将扶几略略前移,身子向前靠了靠。

“其实,这是一位叫阿幸的女子所言。”光悦道。

“阿幸?”

“是。那女子甚是机敏,不似寻常女子。她乃大久保长安大人爱妾。”

“大久保长安去佐渡,还带了家眷?”

“正是。”

“好啊,并非多大恶事,少了女人易生杀伐啊。”

“阿幸给小人讲了一些事,引起了小人的警觉。”

“她从佐渡过来说的?”

“不是,是她去京城时。”

“说了些什么?”

“说是大久保大人被洋教的人盯上了。”

“洋教的人?”

“正是。那些人似对三浦按针得以追随大人左右,甚觉不满。”

“那可有些时候了。从三浦按针的船漂到丰后海边时开始,神父们就说什么尼德兰人、英吉利人都是海盗,坚决要求我砍了他的头。”

“实际上,其怒火还未完全熄灭呢。”

“没那般容易熄灭。按针说过,尼德兰、英吉利、班国和葡国经常打仗。是因为教义不同?”

“正是。教义不同,积怨甚深。”

“唔。”

“日本的洋教属于南蛮所信之教。故他们甚是担心按针会仗着大人宠信而禁了洋教,就像先前太阁大人禁教一样。”

“不无可能。”

“故阿幸才说,大久保大人似被盯上了。”

“她这样说?”

“是。他们急于通过大久保来接近大御所,谋求旧教安泰。阿幸是这般说的。”光悦发现家康脸上并无一丝不安,遂加重语气,“总之,那些洋教徒万一再弄出像一向宗之乱那等……可怕的乱事来,把大久保大人卷了进去就不妙了。阿幸都明白告诉了小人。”

家康笑着点了点头,“光悦啊三我说过,大树的树枝不会都朝同一个方向生长。对我来说,并无什么南蛮红毛的分别。我只希望能和双方友好地做生意。虽然这只是一个想法,但我已作好了充分的准备。”

光悦有些为难,“大人,您的教诲让小人受益匪浅。不过,可否容小人再说两句?”

光说心中仍有巨大的不安。家康看去对南蛮和红毛的对立已了然于胸。然而仍有两件事是他所不知的,其一乃是伊达政宗的性情,其二为大久保长安的人品。对天下之人与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者,唯有神佛。人总有误信误见。比如信长公,性喜猎奇,少了新鲜玩意伺候着,很快就会被他厌弃,故荒木村重才被迫叛乱,佐久间、林佐渡守等旧臣亦遭流放,明智光秀才会兵变。秀吉公也一样。在他晚年令利休居士切腹时,他的昏昧不明已尤为显著。那时他听信谄媚,已堕入骄奢自大的深渊。光悦以为,秀吉公并非真心信服信长公,故才先追随而后代之。然而到了晚年,多疑与骄奢便毁了秀吉公倾半世之力打下的江山。家康公便比秀吉公少了许多弱处,若想寻得比他更圣贤之人,世间鲜矣。虽然如此,在光悦看来,家康身上毕竟还是有些缺失。

“无须多虑,但说无妨。”

望着家康坦荡的表情,光悦感到身体有些僵硬。但是,愈紧张愈要一吐为快,正是光悦的性格。“非他,小人担心大人您对教义的态度。”

“你不是要劝我也信教吧?”

“不,小人从未这般想过。但是……”

光悦不知该怎说才是,干脆横心直言道,“大人对信奉之事过分仁慈了。换言之,亦是对神佛不够坚定。此即小人所忧之处。”

“唔……”家康表情古怪地沉默起来。

“小人以为,大人对所有教派一视同仁,太宽容了。”

“唔。”

“小人绝非想劝大人皈依日莲宗。同为洋教,南蛮和红毛斗得如此激烈。面对这一事实,大人您是否也当好生了解他们各自的教义?万一他们的争斗殃及我国,您也能够清楚判断,当支持谁,不支持谁?”光悦说着,感到身上越来越热,汗水渐渐渗了出来。

家康沉思良久,方道:“光悦,我记得你常常道,人和人的脾气秉性不一样。”

“是。不过脾气秉性和教义宗旨不能一概而论。”

“那可能是和危害人间的邪教相比而言。重视人的性命,主张慈悲为怀,宣扬正义与太平……秉持这些信奉的人,比那些少了信奉的人离我们更近。”

“大人,可能小人这样说太固执了,但人性情各异,亦有令人忧惧之辈。若其变成脱缰之马、谤法之徒,或成野狐禅,如魔道一般,也许比毫无信奉还要可怕。”

“不,并非说你没有道理。是啊,许多人以为自己已然悟道,其实是魔道。强迫别人信奉,或者不许人信奉什么,都毫无道理。人之性情千差万别,长相也各不相同,无非因为人的出身心性之不同。故不论来自何宗何派,何妨顺其自然……这便是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