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教养(第2/5页)
第二个根本原因即是摩尔接受的不适当教育,使其“满是虚荣与自傲,而没什么德性”。如同他之前和之后的每一位正统作家,笛福也坚信,只有完全的宗教教养与环境才能确保男性与女性安然度过一生。没有此种“神圣的助力”,即便最良善的个体也绝无可能“保持美德的至高信念”。相反,摩尔最初是一个诚实而勤劳的孤儿,却因为一种超越其实际生活处境的教育和生活方式而留下了德性上的缺陷。在短短几十年内,随着人们越发倾向对于女性之诱奸与堕落作出结构性的解释,这种观点就成为了腾跃于众口的老生常谈——似乎可以极好地解释在自然与教养的共同作用下,与他人相较,何以某些女性要更为脆弱(而某些男性要更为淫荡)。
这种日盛一日的认为教养比内在罪恶更为重要的信念,建基于一种关于人类本性之可塑性的观念之上。尤其关键并且日益重要的是约翰·洛克有关自我与习俗的理论,肇端于他的《人类理解论》(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与《教育片论》(Some Thoughts Concerning Education),而在18世纪中期,则帮助推翻了基督教关于所有人皆因原罪而天生堕落的固有信条。相反,如今流行的论调正如洛克所言:“我们碰到的人中,十之八九,其善恶贤愚皆由其教育所致。”人格之差异并非固有,而主要是后天习得的。
这一原则开始主导了人们对于性规范的解释。一位评论家在1739年指出,通奸的首要原因显然在于“其年少时所接受的错误而恶劣的教育方式,对于年轻女士尤其如此”——“先生,我请您稍微想想,我们那些有头有脸的年轻小姐,甚至一些店家的女儿是如何接受教育的”。女性之耽于轻浮、奢侈以及与男性不断的社交,这正是现代的时尚,而这也无疑是其毁灭之途。在18世纪40年代,理查森小说中的人格都能以类似的方式来理解。我们如何来解释放荡之举?正像这样:B先生如此放纵乃因为
他可怜的母亲最初娇惯了他。我听说,当他小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劝导或反对他,因此他没有自制的习惯,并且不能忍受哪怕是一丁点儿违逆他狂暴意愿的事情。
为什么有些女性较之他人更容易堕落?洛夫莱斯对此有解释,莎莉·马丁与波莉·霍顿是《克拉丽莎》之中两个典型的堕落女性之形象,他认为她们“以一种远远超出其实际地位的方式被培养长大,发展出娱乐和公共消遣的趣味,这使她们难以抵抗他的勾引伎俩”。并非她们自身,而是其父母
要为她们的不幸负主要责任,使她们沉迷于这个迷乱时代的愚蠢行径和奢华享受之中,而这些非常容易使那些中等地位的人耻于从事任何有意义的人生事务,并且使年轻女性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色鬼与浪子的猎物。
这将成为所有关于诱奸与卖淫之分析的重要主题。教育或非分的愿望乃是造成某些女性更容易失足的关键所在。的确,有些时候,这干脆被视为一种女性本质性的倾向。“难道不是虚荣,那种沉迷于衣着打扮的幼稚虚荣诱骗了你?”1791年,一名哈克尼的牧师对其教区一个堕落的女人斥责道:
你是否屈从于某个更有地位之人的诱惑,以满足你的虚荣心,为了穿得更光鲜,口袋更有钱,活得自由自在?你愚蠢的头脑是否还期盼着,那个大手大脚满足你的人还会这样继续地资助你?你本人的经历已经让你看到了自己的糊涂……因此,斩断那些对于衣装与欲求的非分念想吧,安心于上帝为你安排的实际处境。一旦你被那些地位更高的人引诱,不论他们是你的主人,你主人的少爷或朋友,还是其他什么人,只要你没有决心抵制那些损害你美德的诱惑之物,灾难一定接踵而至。
根据此一看法,及其对于在面对诱惑时个体自律之正统基督教的强调,愚蠢的女人至少部分地要为她们自己的悲剧承担责任。尽管如此,从更普遍意义而言,父母们对于女儿过分精心的教育才是原则性的错误。这就创造出那些轻浮而享乐的牺牲品,她们多数人都有失足危险。这也成为了多数小说叙述之标准主题,即使是过度浓缩的《纯真误》(Innocence Betrayed)也顺带提及了莎拉·马丁这个可怜而无辜的女子,她的父亲“以一种超乎其实际处境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女儿”。因此,对于那些容易被引诱的贫穷女孩来说,合适的理想乃是“不去接受那高居其上的繁文缛节的教育,而是学习仆人应尽的侍奉之道”。
这种认为女性的邪恶乃由环境所致并非本性使然的观念,在更具体系化的思想家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亨利·菲尔丁通过阅读历史认识到,在过去,即使那些最为堕落的娼妓,“她们的邪恶乃是源自当时败坏的风习,而非源自其内在本性的任何独特之处,而诸如利维拉、美萨里娜、阿格里皮娜或波培娅之流,如果生活在更好的时代,则有可能成为贞洁而贤淑的主妇”。他断言,显而易见,“如果软弱的女人走上了歧途,更应归咎于那个时代而非她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