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夜[1](第2/3页)

我们注视着彼此。

我注视着她回答:“我知道。”

即使我作出了回答,我们谁也没有移开视线。爱你、爱你、爱你——秋美用不带丝毫羞涩的直率的眼神向我传递这样的信息,她在等待我心情转好笑逐颜开。正如她的期待,我笑了。

秋美满足地喝了一口啤酒,仍然从杯子上方注视着我,说:

“凉啤酒很好喝,但你不觉得稍微温些的也很好喝吗?深夜喝感觉更明显。”

“口感和东京夜晚的空气相似。”

“我喜欢千花的短头发。”

秋美说着,把我后颈的头发揉得乱乱的。

“还喜欢你那纤细匀称的身体,喜欢你丰满的胸,喜欢你的思维方式,还有工作时的背影。”

“别说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打断了她的话。

“更甜蜜的话,你还是留到咱们的纪念日再说吧。”

“听我说。”秋美接着说,“千花,就算你将来上了年纪,不管你的头发变成什么样,不管你是胖了还是胸部萎缩了,我都依然喜欢你。”

为了让我充分理解这句话,秋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问:

“这样,你还是不满?”

“不是。”

我立刻回答,但话一出口马上感觉茫然若失,于是焦躁地说:

“不对。”

我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然后绞尽脑汁想说清楚:

“比方说,现在发生了大地震,除了我和你,所有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你我两人。真能这样就好了。”

秋美愣住了。

“所有的人?”

“是的,包括我们的兄弟姐妹、朋友、阳子、这里的老板、那边坐着的客人、浅井一家。所有的人。”

刚才提到的阳子,是促使我们结合的朋友的名字。

秋美想了片刻,说:“无所谓。”随后又强调了一遍:“就算真是那样,我也不在乎。”

“骗人。”我说。但我很清楚,在一定意义上(在此时此刻),秋美说的是真的,我再次感觉我们是在死胡同里。

最先说出“我爱你”的是秋美。在阳子家见面后的第二天,我们又相见了,隔了一天又见面了,我们就这样频繁地会面。当时我有恋人,但还是抑制不住想见秋美的渴望,见到她就非常愉快,觉得自己变得自由了,能够脱离这个世界。

在学生时代,我曾经和男人有过几次约会。但是此后,我的信赖和热情再也没有向男人敞开过。

秋美的故事则截然不同。她说自己已经“没有性别差异感”,她有过几年的婚姻经历,说觉得男人也非常不错,但是现在最喜欢我。我们拥有的总是“现在”。

“喂。”秋美抓了几粒下酒的花生,说,“在冲绳时的事,还记着吗?”

“当然。”我应声道。我们互相凝望着,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这样望着,然后轻轻碰了碰杯。

我回忆起那种能压倒一切的自由和幸福,笑着说:

“我们当时脱离了这个世界。”

“千花,开始你还不想去呢。”

“因为那是背信弃义的行为。”

我依然微笑着说,那时的举动毫无疑问是背信弃义的行为,但现在甚至能边笑边谈,这样的事实让我十分吃惊。人无法停留在同一个地方,甚至在爱情中也是。这是多么残酷啊。

“我们吃了许多肉。”

“因为我们是肉食动物。”

还尽情地做爱。

“那时我们也喝啤酒了吧。”

“在饭馆、酒吧和夜晚的海滨,都喝了啤酒。”

“那酒吧是个小屋子。搞不清是茅草还是稻草或香蕉叶子,总之是用植物铺的房顶。一个看上去像当地人的青年在不停地摇晃调酒器。”

“我记着呢。”

秋美穿着一件大胆的低胸礼服,那个像当地青年的服务生一个劲地来搭话。在冲绳那种地方,露出肌肤的女子绝不止秋美一人,但她那优雅的姿态却格外显眼。

“千花,那个时候,和你在一起让我非常自豪。你和那片土地非常和谐,仿佛是一只动物,一只干净诚实的动物。”

秋美忽然沉默了,我猜她或许和我回忆起了同一件事,就是回到饭店后的事。

“听我说。”过了片刻,秋美说,“和那个时候相比,现在什么都没变。”

或许我应该算是幸福的,遇到了这个人,并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在冲绳捡的贝壳和珊瑚现在还放在我的工作间里。

“千花,我非常喜欢你,简直喜欢得要命。”

“可是——”话一出口,我忽然想哭,慌忙喝干啤酒,又要了第三杯。

“可是什么?”

我摇摇头,竭尽全力恢复自尊和羞耻,回答说:“没什么。”

既然无法引发大地震,把全世界的人都杀光,那么想也没有用,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