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绝妙新画风(第2/3页)
不管耍了什么计谋,野心有多大,拉斐尔终究未能拿到西斯廷礼拜堂拱顶西半部的绘饰案。米开朗琪罗的湿壁画揭幕后不久,拉斐尔就开始绘饰署名室隔壁的教皇另一间房间。不过,他先修改了《雅典学园》,显示他受了米开朗琪罗风格的影响,曾被他嘲笑为孤僻“刽子手”的那个人的影响。
一五一一年初秋,《雅典学园》完成一年多后,拉斐尔重回这幅画前,拿起红粉笔,在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下方已上色的灰泥壁上,速写了一名人物。然后,这人像被反转打样,作法就是用油纸贴在壁上,印下粉笔速写图案。接着将这张印有粉笔线条轮廓的纸转成草图,将待添绘处的因托纳可刮掉,涂上一层新灰泥,然后将草图贴上壁面,将图案转描上去。最后,拉斐尔用了一个乔纳塔,画成独自落寞坐着的哲学家——“沉思者”(pensieroso)。[7]
这名人物(此画中第五十六人)一般被认为是以弗所的赫拉克利特。拉斐尔认为知识是通过师徒来传承的,因而《雅典学园》里到处可见这样的群体,孤家寡人的人物不多,而赫拉克利特正是画中少数之一,身边没有求知心切的弟子环绕。黑发蓄须的他,专注沉思,神情落寞,左手支着头,右手拿着笔在纸上漫不经心地乱涂,浑然不觉身边喧闹的哲学辩论。画中其他哲学家全是赤脚,身着宽松的袍服,只有他脚穿皮靴,上身是腰部系紧的衬衫,打扮相对来讲现代许多。最有趣的是,他鼻大而扁,因此一些艺术史家认为这名人物的原型正是米开朗琪罗,拉斐尔在看过西斯廷拱顶画后将他画进此湿壁画中,借此向他致意。[8]
如果赫拉克利特真是依照米开朗琪罗画成,那这份恭维可真叫人搞不清是褒还是贬。以弗所的赫拉克利特,又名晦涩者赫拉克利特、“哭泣的哲学家”,深信世界处于流变之中。他的两句名言,即“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两次”“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正可概括这一观点。但拉斐尔会起意将他画成米开朗琪罗的模样,似乎不是因为这一万物不断变化的哲学观,比较可能是因为赫拉克利特著名的坏脾气和对其他哲学家尖刻的鄙视。他冷嘲热讽毕达哥拉斯、色诺芬尼、赫卡泰奥斯等前辈哲学家,甚至辱骂荷马,说这位盲诗人该用马鞭抽打一顿。以弗所居民也不得这位乖戾哲学家的意。他曾写道,以弗所的全部成年人都应当吊死自己。
因此,拉斐尔为《雅典学园》添上赫拉克利特,可能既是在赞美他景仰的米开朗琪罗,也是在拿米开朗琪罗乖戾、孤僻的个性开玩笑。此外,这一举动背后也可能表示,米开朗琪罗西斯廷顶棚画风格的雄浑伟岸(及画中魁梧的人体、健美的姿态、鲜明的色彩),已超越了拉斐尔在署名室的作品。换句话说,米开朗琪罗笔下充满个性、孑然独立的旧约圣经人物,已把帕纳塞斯山和“新雅典”优雅、和谐的古典世界比了下去。
两个半世纪后,爱尔兰政治家兼作家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在其《关于壮美与秀美概念起源的哲学探讨》(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一七五七年发表)中,提出两种审美范畴。这两种范畴有助于我们了解这两位艺术家风格的差异。伯克认为,秀美者具有圆润、细致、色彩柔和、动作优雅等特质,壮美者则包含壮阔、晦涩、强健、粗糙、执拗等让观者心生惊奇甚至恐惧的特质。[9]就一五一一年的罗马人而言,拉斐尔是秀美,米开朗琪罗是壮美。
拉斐尔比任何人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份差异。如果说他的署名室湿壁画代表了过去数十年一流艺术(佩鲁吉诺、吉兰达约、达·芬奇的艺术)的极致与巅峰,那么当下他似乎了解到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礼拜堂的作品,正标志着全新画风的开启。特别是在先知像、巫女像、伊纽多像里,米开朗琪罗将《大卫》之类的雕塑作品所具有的气势、生动、大尺寸,带进了绘画领域。湿壁画艺术已走到转折点,将蜕变出新的面貌。
不过,两人就要再度展开较量。拉斐尔带领助手进驻新房间时,米开朗琪罗和团队也开始准备在西斯廷礼拜堂西半部搭起脚手架。经过一年延宕,《创造亚当》终于可以画上去了。
情势看来颇为乐观,但就在湿壁画揭幕三天后,教皇发烧,头剧痛,病情严重恶化。御医断定教皇得了疟疾。教皇大限不远的消息传出,罗马城陷入混乱。
[1] 孔迪维:《米开朗琪罗传》,第57页。德格拉西在1511年8月15日的日记里写道,教皇在前一晚就已先去看了拿掉遮蔽物后的湿壁画。
[2] 这个弥撒举行时辰系推断出来,但当时圣日和节日的弥撒惯常在早上九点举行。参见十五卷本《新天主教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