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时代之没落(续)(第4/4页)
郑覃以经术位宰相,亦深嫉进士浮薄,屡请罢之。文宗曰:“敦厚、浮薄,色色有之。进士科取人二百年矣,不可遽废,”今按:郑覃、李德裕皆不喜进士,为李宗闵、牛僧孺所排抑。
当时政治上最患者是有资格做官的人太多,因此而朝廷不尊,宰相权不重,政事不易推行。故主张排抑进士者,同时常是主张裁减官吏,而亦带有主张贵族政治的意味,李德裕即其代表。
德裕大意欲尊朝廷,肃臣下,而使政出宰相。深嫉明党,尝谓:“省事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吏。”乃请罢郡、县吏二千余员,衣冠去者皆怨。德裕父李吉甫,亦疾吏员广,谓:“置吏不精,流品厖(máng)杂。存无事之官,食至重之税。职局重出,名异事离者甚众。财日寡而受禄多,官有限而调无数。”奏省冗官八百员,吏千四百员。德裕政见,正承其家教而来。所惜者不能从一更高的理论上出发,则不免为一种代表门第势力之政论也。
李德裕的见解,虽不免褊狭。
文献通考引李德裕论“朝廷显官,须公卿子弟为之”一节,评云:“德裕之论偏异如此。”今按:德裕时代与马端临时代绝不同,故德裕议论,在端临视之,觉可诧异。此是历史进展。若自东晋、南北朝人看德裕议论,便全不感其可异矣。
然当时进士浮薄,则实为不可否认之事实。
晚唐以“轻薄”、“浮薄”为诟厉朝臣之口头禅,故朱全忠斥御史大夫赵崇,谓为“轻薄之魁”;李振劝朱全忠杀朝士,亦以“浮薄”为罪名。马端临谓:“进士科当唐之晚节,尤为浮薄,世所共患。”
郑綮以“歇后”为相,可以整个看出唐末的政局。
郑綮为相,省史走其家上谒,綮笑曰:“诸君误矣,人皆不识字,宰相亦不及我。”史言不妄,俄闻制诏下,观曰:“寓一然,笑杀天下人!”既视事,宗戚诣庆,搔首曰:“歇后郑五作宰相,事可知矣。”按:綮每以诗谣托讽时政,本善诗,其语多俳谐,故使落调,世共号“郑五歇后体”。中人有诵之昭宗前者,昭宗意其有所蕴未尽,故超用之。史称綮“立朝侃然,无复故态,而不为人所瞻望,才三月,以疾乞骸”。或问郑綮:“相国近有诗否?”答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那得之?”太原兵至渭北,朝廷震恐,急于攘却之谋,綮请于文宣王字号中加一“哲”字。其为卢州刺史,黄巢掠淮南,綮移檄请无犯州境,巢笑为敛兵。唐末文人轻薄,綮已为其中之卓者。要之亦不足担当国家重任。黄巢兵逼潼关,士子方流连曲中待试,为诗云:“与君同访洞中仙,新月如眉拂户前。领取嫦娥攀桂子,任他陵谷一时迁。”黄宗羲行朝录序谓:“其时中土文人无心肝如此!”尤可为轻薄作例。较之郑綮,抑天壤矣。
至于黄巢、李振等,皆是屡举进士不第的人物,结果进士清流,遂受极祸。
巢粗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遂为盗。李振亦屡举进士不中第。朱全忠入汴,振劝尽诛缙绅,曰:“朝廷所以不理,良由衣冠浮薄之徒,紊乱网纪。”全忠然之,于是门胄高华,或科第自进,居三省台阁,以名检自处,声迹稍著者,皆指为浮薄,贬辱无虚日。缙绅为之一空。又曰:“此辈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使为浊流。”全忠笑而从之,聚裴枢、独狐损等朝士贬官者三十余人, 一夕尽杀之,投尸于河。
但晚唐进士的轻薄,只是一时事象,推不翻以公开考选来代替门荫世袭的理论。宋以后,进士考试遂独占了政治上的崇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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