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页)
徐天来到宝元照相馆门前,周老板在换橱窗里的相片,原来那些淑女绅士的照片都被他拿下来,换上军人照。这些军人都不是单独的,大多是军人与家人的合影,或军人与军人的合影。
周老板换着相片,从玻璃里看到了后面立着的徐天,他回身,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客气的笑容,说:“哟,您是怎么了?这一头一脸的,刚从土里跟屎壳郎打完架呀?”
徐天面无表情地说:“您这存着我一身儿体面衣服。”
周老板忙碌而热情,招呼着徐天进去:“在呢!还有小朵的,正好照片也能取了。”
店内有个伙计在忙,没什么客人。周老板从格架上找照片,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得空,明儿过来一个连,都是新征的兵,家里人送过来满地儿找照相馆合影。原本我还合计着不太平把馆子关了回昌平,这生意反倒火了。共产党围着也不打,里面也不寻思出去,光照相了,给。”周老板递过两张相片,“手艺还成吧?”
徐天拿过来看着,照片里是自己和笑意盈盈的贾小朵,他努力不让自己陷入到情绪里:“我衣服呢?”周老板指着换衣间,没有察觉徐天的不对劲,“在里边儿挂着呢!这两张不算结婚照啊,小朵说没准要跟你去南边……”
周老板话还没说完,徐天就闯入换衣间。南方,小朵,这些都是昨天了,昨天和今天,对于周老板,对于照相馆可能没有什么区别,对于全世界人都没什么区别,但自己不同。今天,乃至未来的所有日子里,南方和小朵这些字眼,都会把徐天的心割出一道道口子。
“你们都是能耐人,说走就能走,哪儿都能过上舒服日子。可话说回来,北平有啥不好的……”
徐天定了定神,拨拉着衣服架子,找到照片中自己穿的那身西式衣服。西式衣服边上挂着一套中式女装,也是大红色的。周老板一直在外面絮叨着:“要啥有啥想干啥也没人拦着,国共好几百万里外里对着,咱不照样滋润?你们要不走啊,再正经八百拍个结婚照全家福,不收钱……”徐天怔怔地看着手中自己和小朵的照片。他的眼眶越来越红,然后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前门大街,燕三在匆匆行走。他看到了徐天一袭西式衣服愤怒地走在路上,赶紧跟上徐天,小声唤着:“天哥,天哥……”
徐天站住,茫然四顾。燕三跑过来说:“您去哪儿?”徐天还红着眼回:“见个人。”
“二哥让我把您领家去,一会儿金爷也过去……”
“我晚点儿……别跟着我。”
燕三也不敢跟着,徐天没入人海。徐天是愤怒的,强硬的,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他也是脆弱的,柔软的,他塌成一片,徘徊在这善恶混沌的世界中。
保密局北平站办公处内,阎若洲在发脾气,一堆人噤若寒蝉。阎若洲唾沫横飞地骂着:“像你们这样党国能不垮?废物!四组!行动指令看没看?活的带回来很费劲儿吗?去了多少人?”
马天放唯唯诺诺地回应:“十个。”
“十个!”阎若洲学马天放说唐山话,“带出去十个就回来俩,要活的给我捅死了,剩一个女的还送给剿总,剿总是你们家亲戚?共党进城来策反的,送到剿总的监狱里不是正好吗?大马!”
马天放立正,恨不得敬个礼,“有!”
“你是通共还是被华北剿总买通了?我现在就可以枪毙你信不信!”
马天放汗都下来了,一旁的铁林吃吃地乐,他就想看马天放笑话。
阎若洲定了定,问道:“田怀中谁杀的?”
都没人说话,铁林也不乐了,他没有出头的本事,也缺乏扛事的勇气。阎若洲把所有人的脸扫了一遍,再问:“那个老共党,谁捅死的?”
马天放看着铁林,所有人都看向铁林。阎若洲盯着铁林说:“铁林。”
铁林突然被点名,从座位上起来立正,把手里的瓜子倒进裤兜,“有。”
“你把人捅死的?”
铁林下意识推脱:“不是我。”
马天放紧跟着逼问:“难道是我?还是共党自己捅死自己的?”
铁林憋了一句:“不信算了。”
马天放不依不饶:“我看到的时候,你刚刚捅完,你个废物敢捅人不敢认是吧?”
“废物”俩字把铁林逼到了墙角,他恼羞成怒地反问回去:“不认你能把我怎样?”
马天放转向阎若洲:“处长,我怀疑铁林通共,抓捕一开始他就在女共党身边挡子弹,还把自己的枪给女共党了,我们这边谁也冲不进站里,女共党单单让他进去……”
“女共党单单让我进去杀男共党是吗?”铁林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马天放转向铁林说:“现在承认了,田怀中就是你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