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第7/8页)

司机把车停在公寓楼和大路之间的十字路口。我对妈妈说,司机看我是因为他觉得她的指令很奇怪。妈妈不这样认为: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只是想让你看着他找上门来。”

“谁?”

“你的父亲。”

“你想在这里等爸爸来?”

“重要的是你要亲自见到他。你对克里斯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时过境迁,他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你在这里就能看到的。可惜我们不能再靠近一点了。只要你见到他,你就会明白的。”

我字斟句酌地向那个不安的司机解释了我们奇怪的要求,并且表示可以为等候付钱,而且我们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很快就会离开。最后,妈妈补充说:

“你听我们的就行。”

司机仔细地端详着我们,毫无疑问,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奇葩”乘客。他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确认了价钱之后,他开始看报纸了。

在公寓外的开阔空间里,妈妈的心态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她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发号施令以外一言不发。她很紧张,一刻也不放松,拧着身体从后车窗向外张望,看看是否有一辆出租车会停在大门旁边。我无法和她交谈,我们就这样在一片静默中监视我的公寓楼。

我的手机响了,是马克。他把地址告诉了我,是在金丝雀码头旁边的一家豪华酒店。他已经预先支付了房费和其他费用,我只要去登记入住就可以了。他说自己也会待在那儿,在大厅或是餐厅等候着,随叫随到。我说: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我挂断了电话,把计划告诉妈妈。我们可以现在就出发到酒店去,在那里她可以继续讲完她的故事,而不用担心被爸爸发现。金丝雀码头离这里足够远,克里斯不会想到我们在那里。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选择,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没有人去过那里。妈妈一直在呆呆地看着院子大门。最后,我不得不又问了一遍,她才点点头表示同意。

突然,她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身体按下去。一辆出租车从我们旁边驶过。我的脸贴着妈妈,我们蜷缩在座位的角落里。妈妈屏住呼吸。直到听到那辆车渐渐地开远了,我们才慢慢地直起身,从后车窗向外望去。一辆黑色的出租车停在大门外,爸爸从出租车里面钻了出来。

这是四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变了很多,瘦得很厉害。他神情疲惫、衣衫不整,和妈妈的状态没什么两样。他站在大街上,点燃了一根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像一个急切的瘾君子。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建筑。见到他真好。我爱他,那种感情是如此强烈,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我很想离开自己的藏身之处,向他打个招呼。假如他是一个人来的话,我可能真的已经这样做了。

另外一个男人下了车。妈妈叫道:

“不!”

那人把一只手放在爸爸的肩膀上。我吃惊地坐直了身体,打算看个仔细,妈妈急忙又按着我俯下身子,她低声地对我说:

“他们会看见你的!”

那男人和我父亲的年龄相仿,但衣着更为得体。我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妈妈的记事本里没有他的照片或者剪报。爸爸之前没有提到有人会陪他一起来,一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仔细地听他的语音留言。这个不明身份的人付了车钱,然后把时髦的皮钱包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我感到妈妈的手指在我的手臂上越箍越紧,她在害怕。

“他是谁,妈妈?”

她转过身来,拍着司机的肩膀,哀求他:

“快开车!快!快!”

或许是前后反差太大的缘故吧,那个司机不紧不慢地折好自己的报纸,有些错愕地看着恨不得自己扑上去开车的妈妈。我回头看了一下爸爸和那个身份不明的旅伴,他们正站在门口商量着什么。当司机发动引擎的时候,爸爸朝我们这边看了看,妈妈赶紧再一次俯低了身体。

“他看见我们了!”

妈妈就那样趴在座位上,不肯直起身来,直到我向她保证,车子已经开了好几分钟了,没有人追上来才罢休。我轻轻地扶着她起来,我问她:

“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就像她在从希思罗机场回来的火车上那样,当时她正在说着哈坎过来拜访的情形。我很想模仿她的动作,仿佛这个手势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不亲身实践一下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似的。

在路上,妈妈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她仔细地审视每一辆经过的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向我使了个眼色,他在询问妈妈是否一切正常。我转过脸去,我也不知道——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我一度确信她真的得了妄想症。而在下一刻,我又会觉得她的偏执和恐慌似乎也有些道理,因为我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还有个旅伴——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