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乔唯之章 归来的他,远去的他(第6/6页)
“警察啊?”她像撒气似的拔出了针头,“警察了不起啊,警察不也得来医院看病。你们还干站着干吗?你!”她指着司徒南说,“过来,帮他按着点儿。”就这样,那个很厉害的护士让司徒南帮我按了两分钟棉球。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把父亲从看守所接来了,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坐在我旁边,如果不是他的脸又黑又瘦,我差点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就回到了五年前。父亲的脸颊深陷下去,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有种无法掩饰的歉疚:“我去看过他了。”他抬起被手铐锁住的双手抹了一把脸,看样子他刚刚肯定哭过了。我握住他的手,点点头,叫了声:“爸。”
“嗯。”
“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他。”
“不怪你。”
“到底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杀了人。”
“是那样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好像一只鸵鸟。
父亲和我守在弟弟的病房里,只有呼吸机维持着弟弟微弱的心跳,到了下午,红十字会也来了人,他们建议我捐出弟弟的器官,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说:“有很多人都需要你的帮助。”被我赶苍蝇一样赶了出去,他活着时候没人问津,死了却有这么多人需要他的帮助。
但第二天,我还是在肾脏捐献同意书上签了字,因为那个需要肾源的家属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我们,跑到病房里又哭又闹。我只想为弟弟最后的时间留点清净。第三天,医生取出了弟弟的肾脏,然后,撤掉了呼吸机,医院允诺承担抢救弟弟的一切费用,因为器官的受赠者是一个很有钱的富商。
他们撤掉弟弟的呼吸机时,我就在一旁看着,我看着他们把那根管子从他的嘴里拿出来,然后,关掉仪器上那个红色的按键。人们总说,生命的创造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是一个奇迹,但让一个人停止呼吸,却只是一瞬的事,轻易到只需要按下一个按钮,就什么都没了。
警方很快就抓住了行凶的人。那个黄昏他戴着鸭舌帽,选了灯光最为昏暗的那条小路行凶,就是为了遮挡住自己的面目,他以为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可以洗刷掉他的罪恶,但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那场雨后来停了。而且,被他当做袭击目标的那个男人,也刚好那么凑巧,不是他想等的那个人,他是在那个背影轰然倒下的一瞬间才醒悟自己可能打错了人。怪不得他们扭打做一团的时候,对方除了语无伦次的尖叫之外突然变得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印象中,那个对手很强的,可面前这个人除了跟他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外,在攻击能力上竟没有一点像他。有一瞬间他还在想,这个人今天到底怎么了,直到他将对手制伏后,有个女人蹲在旁边哭喊着他的名字,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报复错了人,但为时已晚。他呆呆地站着,听着那个女人喊了一个跟他要等的人很相似的名字,他看着拎在手里的木棒,这是他趁着天黑从刚才路过的建筑工地上随手捡来的,捡它的时候他只觉得尺寸和分量刚刚好,能好好教训对手一通又不至于把他打死。可他忽略了一个细节,真是细节决定成败,他戏谑地想,那些名人说过的话真是太他妈的有道理了。就在这根木棒的一端有一根长度不足以令人察觉的钉子,但对于一个活人柔软的后脑勺来说,这颗微小的零件却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于是他怔住了,他在想自己完蛋了,他把人打死了。而就在他怔住的一分钟时间里,那个蹲在角落里的女人借着月光看到了他鼻梁上那道紫红色的伤疤。那一刻她马上明白了,原来那个寄水果刀到家里的人,也是他。
现在他看不到我,但我能够看见他。我站在一面很大的玻璃屏风前面,警察问我哪一个是他的时候,我特别想手里能有一把手枪,那样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瞄准他的头,像练习射击打靶一样,让他的脑袋开花。但我不能那样做,因为我也是一个罪人,那根木棒本来应该落在我头上的,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弟弟只比我走快了那么一点点,就不明不白地做了我的替身。
其实,真正应该站在屏风后面接受审判的人,是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