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乔唯之章 归来的他,远去的他(第2/6页)

“我没有!”她也对我喊道,“我干吗要拿给别人看?”连我都听出她说话时声音里的心虚。我一把拉过她,“你还发现什么了,这么晚你去哪儿了?”我感到自己的胸腔里像个活塞,有一团东西一直在里面反复地挤压,没有终结。

“你放开!”她皱着眉头瞪着我,“你弄疼我了!”每次她这样看着我的时候,我在她的眼里,都会见到一个我很不想看到的自己,那个自己暴戾、挫败,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我突然笑了,笑声回荡在整个客厅里,穿过楼层的隔板,连弟弟都听到了我的笑声,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睡衣,顶着湿答答的头发靠在楼梯上,像看一只怪物似的看着我。

“你把它拿给那两个警察看了吧?你刚刚出去是不是去找他们了?啊?你说话呀。”我抓住她的肩膀,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滴下来,随着身体的晃动像流星一样飞溅在我的手背上,砸出一朵晕开的水花,那一瞬间我心软下来,我垂着头,看着她。她也用不知所措的目光望着我,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弄疼她了,所以她一直在哭。我轻轻地把手松开,退后几步,用汗水浸湿的双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胸前抱着那个让我内心生疑的信封,肩膀因为哭泣而上下抖动着。我靠近她,低下头亲吻她,用尽全力地吻下去,我听到活塞在我的胸腔里上下摆动,每摆动一次,我就吻她一次,直到舌尖传来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的刺痛感,有一股甜滋滋的味道从口腔里散开。她从我的怀中挣脱开去。

我吐掉那口腥甜的血,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

“你疯了!”她红着眼睛说。

“我疯了?对!我早就应该疯了!”我点着头,拍着胸口说,“你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这个人,他已经撑到极限了,他不想知道那个什么阿姨到底是谁杀的,也不想知道他那个离家出走的爸爸到底做过什么,更不想知道他妈的折磨了他这么久的意外到底是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自杀!够了,他受够了,你们每个人都在查,用你们的好奇心,用那些天花乱坠的理由,我也在查,可你们知道我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吗?你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管最后的真相是什么,需要承受的都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是我啊,还有他。”我很努力地想要把顷刻间一拥而上的悲哀给压下去,但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我一把拉过乔奕,不顾他尖叫着对我又抓又打,“你看看他,看看他!你可以那么轻松地拿着它,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

我转身揪住乔奕的衣领:“你什么都知道对吧?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开口!你以为把自己装成哑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多聪明呀,从生下来就选了一个最好的方式保护自己,而我呢?我拿什么来伪装我自己?你告诉我,告诉我!”他被我推着后退,直到无路可走,撞在餐桌上,“你看着我,为什么我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你都不看我,在滑雪场,你都看见了,你什么都看见了不是吗?你平时那么在意那些微小的细节,怎么会看不见呢?她明明知道那条雪道上的围栏被打开了吧?所以她才往那个方向冲过去,你当时就站在山顶,看着我们戴上防风面罩,就这样滑了下去,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跟上来,是吧?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闭上眼睛?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因为你怕了,你不敢,你知道她滑下去意味着什么,她想死想了很久了对吧?你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啊——”他把我推出好远,从餐桌上捡起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双手牢牢地握住刀柄,倒退着缩进桌子底下。我一瞬间傻眼了,只得蹲下来,跟他道歉,说我刚才不该那么做,现在得把刀放下,否则会伤着自己,但他只是紧紧地攥着,仿佛要把那把刀刺向我。然后,我听到他把身体里所有的气流都顶在舌尖,说道:“该死!”又一声声“该死!”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该死该死该死……”他不间断地喊着,用刀戳向木头做成的椅子腿,椅子倒在地上,迸裂的褐色油漆之间露出一道道白森森的木条……直到他彻底砍累了,才颓然地把水果刀丢在地上。

凌乐乐按住他的肩膀,轻抚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她的话好像一句咒语,乔奕渐渐平静下来,闭着眼睛不停地流泪,他们俩都在哭。只有我,像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怪物一样呆呆地望着他们。我在嫉妒,如果能哭出来的话应该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吧,人类用哭来释放情绪,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我又觉得眼前的一切这么虚幻。

我问自己:乔唯,你为什么不会哭呢?你看,你爱的女人正转过头来用哭肿的双眼望着你,边啜泣边喊你的名字,她似乎在跟你说着什么,渴望你给她一个解释。但从刚才开始,这个房间里的声音就离你特别遥远,好像你正隔着电影荧幕看着他们两个,看着这两个对于你来说最亲的人,他们正上演着一出你弄不懂剧情的苦情戏,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再看看你,你坐在客厅的地板中央,脸上挂着和你母亲如出一辙的冷漠表情,有一瞬间,你忽然能够理解她的冷漠了,那种冷漠,仿佛是一种防卫,是一道墙。你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所以自打你一出生就学会了这种防卫,只要不随便付出感情就不会感到失望,她是这样做的,你也一样。就好像古时出征的将士穿的铠甲,那些冰冷坚硬的铠甲仿佛成了长在他们身上的壳。人心太软,一击就碎,将士除了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也是为了保护那颗心,有颗击不碎的王者之心才能让征战沙场的人走到最后。所以,即使这层壳又厚又重,可他们还是会穿着它,像蜗牛一样,直到在沙场上战死的那一刻。打从一开始,你就懂得穿上这层壳了,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你休想把它脱掉,这层壳已经长在了你的身上,跟皮肤连成了一体,假如你现在脱掉,是会扒一层皮下来的,你也不想看到这么血肉模糊的画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