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葬(第4/7页)
这些年来,一种不知名的怪病始终缠绕着我,医生都含糊地用类癫痫症来称呼这种病。这种病的病因和疗法虽然还没有解开,但有着很明显的发病特征,并且每次发病都有着不一样的严重程度。病人有时会有几个小时陷入异常的昏睡状态,有时则是一整天。在昏睡的时候,病人处在一种静止的状态下,一点知觉都没有;虽然心跳脉搏很是微弱,不过还能够检测出来;脸颊中间微微泛红,四肢僵硬,身体还有体温;在病人的唇边放置一面镜子,还能发现他的肺部有着不平稳的微弱呼吸。严重时,病人昏睡的状态甚至会延续好几个礼拜乃至好几个月,就算是用最先进的医学仪器检测,也无法判断到底是已经死去还是仍旧在深沉昏睡状态。
所以,人们一旦患上这种怪病,除非家人朋友对其病史、发病特征有所了解,才会对昏睡的病人并未真正死去抱有信心,才会镇定地观察到,病人的身体没有一点腐败的迹象,不会草率地将病人埋掉。否则的话,病人被活埋往往就难以避免。可是,这种怪病虽说会让人陷入假死式的沉睡,不过所幸,在起初发作时,病人会在不长时间内就苏醒过来,因而不至于被活葬掉。通常情况都是,第一次不会陷入昏睡太久,而是一点点地、慢慢地变得严重起来。起初几次的昏睡,虽然有着明显的特征,不过差别都不大。可此后的昏睡,不但特征会逐渐不同,且每一次昏睡的时间都会延长。病人的身边要是有人对这种怪病的发病特征有所了解,就不会把病人活埋掉。可悲惨的在于,要是病人在首次发病时情况就比较严重,昏睡的时间比较长,那就很有可能被当成已经死亡,然后被活埋。
上述情形(医学书籍上的描述)基本符合我的病况。有的时候,我前一分钟还很正常,后一分钟就慢慢地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在那时,我没有思考能力,也没有痛苦的感觉,只隐约觉得自己还没死,并晓得围绕在我床边的是哪些人。我会始终处于这种半昏迷的状态,直到忽然间疾病暂停,我的意识才一点点恢复,慢慢变得正常。可是在有的时候,当怪病的来势太过凶猛,立即就会有一阵麻木、发冷、头晕、恶心的感受从我胸口涌起,然后我就会晕倒在地。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我就会被包裹在虚无、寂静、黑暗和空虚中,我想这大概就是最终极的毁灭吧!病情要是来得这么凶狠,就没有那么快、那么容易地恢复正常了。那种感觉,就如同在漫长的冬夜中,一个无家可归的孤身乞丐,始终晃荡在寂静空旷的大街上,疲倦地等着那已经迟到太久的阳光,黎明越是接近,我就越是兴奋地知道,第一道心灵的曙光就要把自己救回到现实中来了。
可是这种怪病也只是使我陷入昏睡之中,并无别的症状,因此我还算有着健康的身体。当然,我也不明白,是否因为我生了这种怪病,所以才有这么健康硬朗的身体,我是想说,大概是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被这怪病所掌控,所以别的疾病就无法沾染到我。要是非得说这怪病把什么其他症状带给了我,那也许就只能是,平常睡觉醒来之后身体有着异常的知觉。即我每次从睡眠中醒来,身体的知觉一般都没法立刻恢复,好几分钟里,我都会延续着这种困惑、混乱的无意识状态,我的心智依旧被闭塞着,什么都无法记忆、思考。
虽然我的身体没有受到这种怪病的太大干扰,可我的精神和心灵却饱受摧残。我不但经常胡思乱想,还时常幻想些极为阴森恐怖的事,比如幻想自己被埋在坟墓中,身上爬满了腐蛆蠕虫,甚至就连墓碑上的碑文也被想象得无比清晰。在过去的几年中,死亡的恐怖想象确实让我全然迷失了,我的脑海中日日盘桓着“我会被活埋”这一恐怖的想法。这一想法在白天已经快要折磨死我了,而它所带来的恐惧则在夜晚达到顶峰。
每当恐怖严酷的黑夜来临,天地笼罩在无边夜幕之中,恐惧就攫住了我,我总是吓得浑身颤抖,就如同灵车上那总是在抖动的黑色羽毛一样。所以,我在恐惧中总不敢睡觉,就怕眼睛一闭上,再醒来时,自己就已经躺在了坟墓之中。可是,有谁能够永远不睡觉呢?最终,疲惫已极的睡意就会击溃我极力保持清醒的意志力,在挣扎中屈服——于是就睡着了。恐慌和害怕也跟着进入了我的睡眠,白天的那些幻想会钻进我夜晚的梦,就这样,我就相当于又钻到了另一种恐怖的情景之中。活埋,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始终盘桓在我的梦境上方;如同一片阴郁的黑云,将我彻底地遮蔽在它的下面。
那无数个黑暗阴郁的梦境曾痛苦地挤压着我的睡眠。可是,在这儿,我只说说其中的一个就行。我想,那一次我肯定睡得较平常更为深沉、持久。在梦中,我的额头上忽然搭上来一只冰冷的手,随后,我的耳边就响起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