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第7/8页)
~ 4 ~
说到这儿,江婆低下头一笑,伸手在渡的脑门儿上搔了几下。
“住进去的第一个晚上,躺在床上,她拉着我的手,那感觉竟是我结婚多年都未曾体验过的。像是在被热浪灼着,滚烫难耐;又像是被寒冰封着,不敢动一下。她在我手心写下一句诗,一字一顿: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渡啊,遇到她之前,我从未做过任何离经叛道之事,她也如此。可遇到她之后,我不想再继续墨守成规日复一日。她同样如此。”
渡似懂非懂地趴在江婆怀里叫着,这女人脸上的阴晴它看得分明。
江婆将目光从渡的身上移开,飘到窗外,话锋陡然一转。
“应了那句老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薄薄的一扇门又能挡住多少人的闲言碎语。
“我和她做好了准备,但却没想到,人们唇齿带剑,眉目含刀。我们从未伤天害理,却好像担下了全世界的罪孽。我们的屋外,开始堆起了野猫野狗的尸体,而且还有人丢来了破鞋,这也真是荒谬。但最荒谬的还不止于此,就连一向自诩开明的校领导,竟也拿出一纸辞令,说是出于校风建设的考虑,限期让我俩搬出学校。
“那个时候可真是孤独啊,全世界只有她,也还好有她。
“她不再画干枝梅给我,而是在房前屋后种满了五瓣梅。她告诉我,干枝梅属寒,气节虽好,但惹人心疼。五瓣梅则不同,她独喜阳光,忌湿怕涝,四季花开不断。她说她希望我做一朵五瓣梅,一生追随阳光,与泪无缘,独领芳华。”
看着窗外的五瓣梅,正开得灿灿夺目,江婆嘴角扬了起来,可眸子却始终没了神采。
“若没有她的陪伴,那两年的生活真似炼狱中走了一遭。亲朋的孤立,外人的耻笑,生活的窘迫。我也是那个时候参透了她的那句话,万物易碎,唯理想永存。
“于是我在生日那天,向她提议,一起相约赴死。既然万物易碎,那就魂归理想,在天上做对神仙眷侣。不畏生老病死爱别离,不惧流言蜚语千夫指。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她点头应了我,一如往常。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自杀公寓。
“写好了遗愿,我和她便上了楼。进了房间,她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两瓶酒,一边开酒,一边和我说:‘生前从未正式迎娶你,上路前一定要遂了心愿。’
“说来可笑,洞房花烛之夜,人生四喜之一,到头来竟是这自杀公寓成全了我俩。
“喜酒下肚,可当我再醒来时,身边竟已空无一人。
“事后方知,当时她并未喝下毒酒,只是劝我喝下后,便趁机扔下我一人跑了。而我竟命不该绝,没中酒中之毒。
“五雷轰顶的滋味儿,那时真是尝了个透;不好受是真的,不怪她也是真的。万物易碎,理想又何尝不是万物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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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婆不再说话,迎着光的脸庞上,是藏不住的苍老与疲惫。渡伸着肉爪子,将江婆的手抱在怀里,像是认错撒娇的孩子一般,蹭了几下,便逗乐了江婆。
“以后可不敢再弄折五瓣梅了,听到了吗?”
渡将脑袋埋进江婆怀里,拱了几下。
“因为咱们的渡啊,也要像这花一样,一生追随阳光。”
坐在桌前的我,每逢听完江婆讲完这个故事,就会到山上四处去转转,寻一片花草香味最浓郁的野地静静站着。
若不如此,我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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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婆第一次来自杀公寓的情景,于我而言,也是历历在目。
十三年前,两个气质端庄、眼中带泪的女人牵手进来,我便猜到几分,想来也是禁忌之恋,恋而不得的故事。二人没有多言,交代好遗愿,便上了楼。也就是一刻钟的工夫吧,其中的短发女人便冲下了楼,涕泪横流地跪在了我的面前,讲述着二人的遭遇,确实也在我意料之中。
讲完后,女人告诉我,她带来的毒酒只不过是闽根水,无毒无害,只是喝下后会假死一日。她骗楼上的女人喝下了,只求女人醒后,我能帮她圆上这个谎言,让女人误以为是她薄情寡义,断了对她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女人一遍遍地央求着,哭诉着自己是个罪人,毁了爱人一生的安稳。若早知她难以忍受现在的生活,当初定不会向她表明心意。见她这样,我便心软了下来,应下了这件事。
之后那短发女人便离开了,去了哪里不知道;只是在离开前,跪倒在此时的江婆,彼时那个假死的女人身旁,反复叨念一句话: 来世我必为男儿郎,倾力护你一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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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故事读完,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但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好看的藏蓝色,夹杂星光。青奈里每逢这时,便静得像是只有我一人住在这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