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6页)

谴责。愤怒。自从美乐蒂死后,托莉失去了她的母亲,而他失去了妻子、挚友、支撑,还有生活的意义,这个家就充斥着这种负面情绪。

“谢谢。”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等着她离开房间。

她猛地甩上了门出去了。走廊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上帝啊,他竟然连电话声都没有听到……敏锐一点,集中注意力。他拿起了电话,清了清嗓子。

“嗨,露。最近怎么样?”

“我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样?”他姐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例行公事,“波顿,你和有医生预约的,看过了吗?我还以为你上周就会告诉我结果的。怎么样了?可以手术了吗?”

不可能。早在美乐蒂出事之前他和美乐蒂就都知道了这个结果。

他注视着窗外,夜色早已降临,在这个时节似乎早得有些不寻常。雨水在窗上黑色倒影的映衬下留下蜿蜒的痕迹。

“我没去看。”他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很忙,露。”

“胡说,”她轻轻地说道。然后又用一种像是为了悄悄擦鼻子而用手蒙住了话筒的低沉声音说:“你对托莉还有责任,你知道的,一切都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我还有很多时间——”

“究竟有多少时间?事情随时都有可能会出问题,你都不会知道它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展现出来。你已经被迫提前退休了,只是因为……”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尽量避免提起他在工作时的失忆。

他在对一个关键的杀人犯调查期间所犯的错误让他的职业生涯亮了红灯。他会失去一段记忆,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异地,然而却不能想起来是怎么来的;他上周在审讯室和一个狗娘养的毒贩起了肢体冲突,却不记得是什么激怒了他,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似乎上一秒他还在好好地审问,下一秒就已经冲过去猛地拉扯那个混蛋。他的健康问题被正式提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有关他是该提前退休还是休个长期的伤假的争论。这个该死的病症在他还能走得动的时候就夺走了他的正常生活。

“听着,我的意思只是你需要适应这一切,因为万一托莉——”

“我会的。我只是还有些必须提前解决的事情。”

“比如什么?”

“还没了结的事。”

他的姐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托莉怎么样?你已经告诉她了是吗?”

“还没有。”

“波顿——”

“够了,我才是她的父亲,我知道她还没准备好知道真相。尤其是在学校又发生了那种意外——”

“什么意外?”

“她和同学发生了点小口角,在学校的咖啡厅把那个孩子的书点着了。”

“我立刻就收拾行李。我现在就去机场搭最近的一班飞机。本和孩子们没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一段时间。我至少可以照顾托莉,当你真的告诉托莉一切的时候。”

“不。”

“她也需要时间来接受过来和我们一起住的事实。我不认为——”

“露易丝,别这样。我知道你是好心的,我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想来待在托莉身边。但是现在我和一头热血的公牛一样强壮有力,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很好。后天晚上大家会为我举办个退休仪式,我得参加。而且我已经把托莉从学校接出来了,我们会去——”

“你已经退了?”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捏了捏鼻梁。“否则还能怎样。不然就只能冒着更大的风险,然后面临着开除。除此之外,我也想多花点时间陪陪她。我想感恩节的时候出去散散心,和她制造点好的、最后的回忆,一些特别的回忆。”他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她一直以来都为美乐蒂的死深深自责着,我们需要先帮她走出这种困境,再告诉她我发生了什么。就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好吗?”

这次他清楚地听到他的姐姐在电话那头吸着和擤着鼻子,这声音几乎在凌迟他的心。露,他那无所不能,女强人一样的姐姐,正在哭泣。

“我也不能理解生活,露,”他静静地说,“我不知道生活为什么发给我们这样的一手牌。托莉手气不好,有张血腥的王牌。但是这就是托莉拿到的牌,所以我只能尽力弥补一些事情,在我走之前把没有了结的事情处理好。”

沉默——漫长,漫长的沉默。

波顿在黑暗中审视着自己混蛋可怜的姿态,雨水在玻璃上留下曲折的痕迹。对外他依旧是强壮的,在体育场上花费的时光让他的肌肉看起来十分强壮,长跑也让他保持着健康的体型。这幢在基斯兰奴海滩[6]旁的漂亮房子正对着绝佳的海景,别人都认为他是个人生赢家。懂事的孩子,体面地工作,爱情,尊重。只是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一个完美精致的玻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