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6/7页)

就在这个时候,上官文庆在眠床上痛苦挣扎。他的身体蜷缩着,双手死死地抓住头发,两个眼珠子暴突,像是要蹦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叫声。不一会,他的双腿使劲地伸展开来,双手还是死死地抓住头发,两个太阳穴的血管蚯蚓般鼓胀起来,口里还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嗷叫。他的身体又蜷缩起来……听到上官文庆的嗷叫,朱月娘赶紧走进了他的卧房。

她惊呆了!

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挣扎中,上官文庆头上的一层皮爆裂开来,爆裂处的皮往两边分开,然后一点一点缓慢地往下蜕,就像是蛇蜕一般,也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剥他的皮。

上官文庆喊叫着,痛不欲生。

刚开始,他喊着:“妈姆,妈姆——”

过了会,他喊道:“红棠,红棠——”

他的喊声渐渐暗哑,当整个头的头皮和脸皮蜕到脖子上时,他完全喊不出来了,喉咙里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仿佛在吞咽着头脸上流下来的血水。

上官文庆的身体波浪般在眠床上翻滚。

他身上因为瘙痒溃烂的皮肤刚刚结痂,现在又被蜕下来。

他身上的皮一点点地蜕下来,一直蜕到脚趾头。

蜕变后的上官文庆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毛发全无,仿佛很快就长出了一层粉红色的新皮。

他停止了挣扎,闭上了眼睛,像个熟睡的婴儿。

朱月娘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从他身上蜕下的那层皮,就像蛇皮一样,十分干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朱月娘傻傻地说,“我儿子不是蛇,怎么会像蛇一样蜕皮呢?”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怎么敢相信这是活生生的事实!她又讷讷地说:“文庆,你真的是活神仙吗?真的吗?是不是神仙不会死就像蛇一样蜕皮?是不是?文庆,你告诉妈姆,告诉妈姆哪!”

又过了一会,上官文庆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睁开眼,惊奇地看着母亲:“妈姆,我怎么了?”

朱月娘说:“你不晓得你自己怎么了?”

上官文庆晃晃脑袋:“不晓得,妈姆,我甚么也不晓得,我好像在做梦,梦见自己掉到油锅里了,很烫很烫——”

朱月娘被儿子吓坏了,她的目光痴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官文庆接着说:“妈姆,我现在好冷,好饿——”

儿子的话猛然让她回到了现实之中,她听出来了,这才是儿子说的人话。她赶紧扔掉手中的蜕皮,拿起一床被子,捂在了儿子的身上。儿子注视着她,眼睛特别清澈和无辜,宛如幼儿的眼睛。这种眼睛让她心里特别疼痛,她说:“孩子,你忍耐一会,妈姆去给你弄吃的去——”

说着,她朝卧房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想起来了什么事情,又折回身,捡起地上的蜕皮,走了出去。她不知道儿子有没有看到从他自己身上蜕下来的皮,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她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想让上官清秋和女儿女婿知道,更不想让唐镇的任何人知道!这是她的秘密,死也不能说的秘密!如果让人知道了,会把儿子当成妖怪活埋的!于是,她在生火做饭时,把上官文庆的蜕皮放进了灶膛里焚烧,蜕皮在燃烧的过程中噼叭作响,还散发出浓郁的焦臭。

沈猪嫲和李骚牯狭路相逢,在青花巷。

李骚牯要去找朱银山,沈猪嫲要去田野里拔萝卜。

李骚牯进入青花巷的时候,沈猪嫲还没有走出家门。空荡荡的青花巷,让李骚牯想起深夜里女人诡异的笑声,顿时浑身发冷。如果不是非要去找朱银山,他永远也不想再次踏进这条巷子。

沈猪嫲走出家门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天杀的李骚牯为什么不来了?她走出家门后,却看到了挎着刀的李骚牯迎面走来。她心中一阵狂喜,这家伙为什么晚上不来,难道是改成白天来了?沈猪嫲内心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如果他愿意,就是在白天,也可以为他献身。

沈猪嫲的脸上开出了花。

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李骚牯的脸。

李骚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恐惧到了极点,但不是因为沈猪嫲而恐惧。

沈猪嫲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李骚牯没有拿正眼瞧她,对她投来的热切的目光,无动于衷。

李骚牯和沈猪嫲狭路相。

他们都停住了脚步,都好像有话要说。

谁也不想先开口,仿佛谁先开口,谁就会死。

沉默。

青花巷突然变得如此沉寂,李骚牯觉得沉寂中有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他希望沈猪嫲什么也不说就和他擦肩而过,沈猪嫲却希望他什么也不说就把她拉回家里去,不管余狗子还在死睡。

他们僵持在那里,一点意义都没有,似乎有很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