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们的计划(第7/8页)

亲爱的,今晚你想去哪一家?

你选。

不,你选。

不,不要嘛,你选。

好吧。这家如何?

看起来不错哦。

那就这家吧。

我爱你,布兰登。

我也爱你,凯蒂。

然后他们会爬上白色的罗马柱间那道铺了厚厚的地毯的台阶,走进那人声鼎沸、烟雾弥漫的宫殿般的豪华赌场。他们会以夫妻的身份走在那条大道上,在那里开始他们的新生活,虽然其实他们都还只是小孩子。东白金汉将会被他们抛在一百万英里以外的地方,然后再随着他俩前行的每一步愈发飞快地往后退去。

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布兰登坐在地板上。他只需要在那里坐一下。只需要一两秒钟。他坐在那里,双膝曲起,脚上那双高筒球鞋的鞋底紧紧地并拢了,像个小男孩似的两手紧握着自己的脚踝。他以这个姿势前后摇晃了一会儿,下巴埋在胸前,闭上了眼睛。他感觉痛苦减轻了一些。黑暗与这反复摇晃的动作终于为他带来了些许慰藉。

然而,这平静的感觉终究还是过去了,凯蒂已经从地球上消失——完完全全消失了——的事实再度回到了他眼前,彻彻底底地击垮了他。

家里有一把枪。他父亲的枪。他母亲一直把它留在食物储藏柜上方那块活动的天花板里面。那是他父亲向来藏枪的地方。你可以坐在食物储藏柜的台面上,伸手往上探,试试那附近的三块天花板,直到你能感觉到那把枪的重量为止;然后你只要稍稍用力,抬高那块板子,手指往里头一探一勾,枪就在那里。打从布兰登有记忆以来,那把枪就一直在那里。他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晚,他半夜上完厕所跌跌撞撞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刚好撞见父亲把手从天花板里抽出来。十三岁那年,他曾经把那把枪拿出来给他的朋友杰瑞·迪芬塔看,杰瑞看得瞠目结舌,只是不停地说“把它放回去,把它放回去”。枪身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很有可能从来不曾发射过任何一颗子弹。但布兰登知道,他只须把它清理干净。只须把它清理干净就可以用了。

他今晚就可以带那把枪出去。他可以去咖啡共和国,罗曼·法洛成天出没的地方,或是去亚特兰大汽车玻璃厂——那是巴比·奥唐诺的地方,根据凯蒂的说法,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店后的办公室里处理他的生意。他可以去其中一处——或者更好,两个地方都去——用他父亲的枪指着他们的脸,扣下那该死的扳机,一次又一次,直到弹匣清空了为止,然后罗曼和巴比就再也不能杀死任何一个女人了。

他可以这么做,不是吗?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布鲁斯·威利,老天,如果有人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他绝对不会坐在地板上,握着自己的脚踝,像个自闭症小孩似的摇晃个不停。他的子弹早就上膛了,不是吗?

布兰登想象着巴比仰着那张脑满肠肥的脸,苦苦地哀求他。不,求求你,布兰登!不要,求求你!

然后布兰登会说几句很酷的话,比如:“求这把枪吧,操你妈的王八蛋,下地狱去吧!”

他开始哭泣,身体依然不停地前后摇晃着,双手依然紧握着脚踝,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布鲁斯·威利,而且巴比·奥唐诺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电影里的角色,而且这把枪还得清理干净,彻彻底底地清理干净。他甚至不知道枪里面是否还有子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打开那把枪。说穿了,难道他的手不会抖个不停?他小时候明白自己逃不掉了,一场架已经不得不打时,总是会恐慌得连拳头都握不紧了。人生不是一部该死的电影,人生是……他妈的人生!人生不是电影剧本,两个小时内分晓立见,好人一定会打赢坏人。布兰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扮演那样的英雄角色。他只有十九岁,从来不曾面对过那样的挑战。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办法就这样走进敌人的地盘——如果门没上锁而附近又没其他人的话——然后对着一张活生生的脸开枪。他就是不确定。

可是,他思念凯蒂。他是如此思念她,而她不在身边的痛苦——而且是再也不会在他身边了——已经蹿上了他的牙根,让他坐立难安,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够暂时停止这份痛苦,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秒钟也好,他这段刚刚开始的悲惨人生中短短的一秒钟。

好吧,他决定了。好吧。我明天会清理那把枪。我只要把它清理干净,确定里面有子弹。我至少可以做到这件事。我会把枪清理干净。

就在这个时候,雷伊突然溜进房间,脚上仍穿着旱冰鞋,两手握着他新买的曲棍球杆当拐杖使,摇摇晃晃地溜近床边。布兰登倏地站起身,迅速抹去了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