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血泊中(第5/7页)

终于让准备打烊的餐厅经理轰出前廊后,两人漫步前往萨维奇家,正好赶上目睹威尔和泰芮丝以夫妻身份吵的第一架。于是他们从威尔的冰箱里提走一扎啤酒,一前一后溜出大门,往黑蒙蒙的赫礼汽车电影院走去,在州监大沟旁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在黑暗中静静地聆听沟水缓缓拍岸的声音。赫礼汽车电影院早在四年前就关门了,但近来每天早晨,这附近总有来自公园管理处与交通运输部的挖土机和卡车川流不息地进进出出,把沿着州监大沟延伸开来的这一大片空地翻得体无完肤,到处都是泥土和撬开的水泥块。据说州政府打算把这里改建成公园,但眼前却连个公园的雏形都看不出来,汽车电影院的影子倒还在,污泥和柏油堆出来的棕黑色小山后头,巨大的白色银幕依然隐约可见。

“他们说你的血液里就是有那些因子。”安娜贝丝说道。

“什么因子?”

“偷窃。犯罪。”她耸耸肩,“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吉米从啤酒罐后头对她露出一抹微笑,举罐又啜饮了一小口。

“是这样吗?”她问道。

“也许吧。”这回换他耸肩了。“我血液里的东西可多了。有那些因子并不表示就一定要做那些事。”

“我不是在对你下评断。相信我。”她的表情模糊难辨,甚至连声音语调也是。吉米无从猜测她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他还会去走回头路?还是他已经浪子回头了?他迟早会靠那些旁门左道发笔横财?还是他永远不会再去碰那些东西了?

远远看去,安娜贝丝的脸平静沉着,平凡得几乎叫人过目即忘;但凑近再看,你会发现那层平静的表象下头隐藏着许多复杂难解的东西,仿佛随时都有些东西正在积极地酝酿着。

“我的意思是,比如说你好了,对舞蹈的热情一直都在你的血液里,我没说错吧?”

“我也不知道。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但现实并不允许你再跳下去,于是你也只好放弃了,对不对?这并不容易,但你还是得面对现实。”

“嗯……”

“嗯,”他说道,然后从摆在两人之间的石凳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所以说,没错,我当年是闯得不错。但我被抓去坐了两年牢,老婆没了,女儿一团糟。”他点着烟,深深地抽了一口,一边思索着要如何把接下来这一段他已经在脑海里想过很多遍的话好好地说出来。“我女儿已经够可怜的了,安娜贝丝,我这样说你听得懂吗?我绝对不会再让她受一样的苦,绝对不会再让她两年见不到爸爸了。我妈身体不好,再撑也没几年了;我要是又去坐牢,她挺不住了,那我女儿呢?让社会工作者带走,然后送去哪里?某座专为小孩子准备的鹿岛监狱?我他妈的绝不允许。这就是现实。所以说,管他血液里血液外,我他妈的是绝对不会再走回头路了。”

吉米牢牢地锁住安娜贝丝的目光,任她探进他的眼底,搜寻一切蛛丝马迹。他知道她正企图找出他这段话的破绽,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谎。他衷心希望自己这番话能说服她。这段话他已经在脑海里反复修改过很多次了,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时机。而事实上,这段话也几乎全是实话。除了一件事。一个他立誓无论如何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他直视着安娜贝丝的眼睛,等待她做出最后的判决,一边试着抹去那些硬要闯进他脑海里的影像——神秘河畔的深夜,男人双膝落地,下巴沾满横流的唾液,一遍遍尖声求饶——这影像有如电钻钻头,死命地要往他脑袋里钻。

安娜贝丝抽出一根香烟,吉米帮她点着了。她说道:“我以前曾经迷恋你迷恋得要命,你知道吗?”

吉米不动声色,虽然那股如释重负的感觉在瞬间冲刷过他全身的血管——他那番九成真的话成功地说服了她。如果和安娜贝丝之间一切顺利的话,他就再也不必去说服别人了。

“不会吧?你对我?”

她点点头。“你以前常常会来家里找威尔,有没有?天啊,我那时才十几岁,十四还是十五?光是听到你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过来,我浑身就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

“妈的。”他碰碰她的手臂,“你现在可没事了。”

“谁说的,吉米。谁说的。”

吉米再度感觉到神秘河在远方汩汩奔流,消失在州监大沟混浊漆黑的深处,远离他,朝远方的归处奔流而去。

西恩回到慢跑小径上时,那个来自采证小组的女人已经在那里了。怀迪·包尔斯用对讲机通知现场所有州警队队员,要他们扣留公园内外一切可疑人物,然后往西恩与女人这边靠过来,蹲下。

“血迹往那边去了。”采证小组的女人说道,伸手指向公园深处。小径越过一座小木桥,消失在对岸茂密的树林深处,一路往兀自矗立在公园彼端的废弃的汽车电影院的巨型白幕蜿蜒而去。“这边还有更多血迹。”女人拿着笔顺手一指,西恩和怀迪沿着她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去,小径另一边,小木桥桥头附近的草丛上果然沾着点点喷溅的血迹;桥头那棵枝繁叶盛的枫树恰巧形成一把天然的保护伞,那血迹才没让昨晚的大雨冲刷殆尽。“我猜她应该曾经试图往桥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