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天(第5/7页)

大卫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小麦卡菲,一心期望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同情,甚至怜悯——怜悯也行。但他只是半愤恨半嘲弄地看着他。

“果然没错,”小麦卡菲说道,“你果然吸过老二。”

他作势要再甩他一巴掌,大卫转过头,缩着脖子。小麦卡菲却领着他那群党羽大笑着扬长而去。

大卫想起了彼得斯先生,他母亲的一个偶尔会来家里过夜的朋友,曾经跟他这么说过:“男子汉绝不可忍的侮辱有两种:有人朝你吐口水,还有就是甩你耳光。直接给你一拳就算了,要是有人那样对你,你逮到机会一定要把他宰了。”

大卫坐在厕所地板上,希望自己能有那种勇气——那种杀人的勇气。他会先宰了小麦卡菲,他想,然后是大肥狼和油头狼,如果他们真让他再遇上的话。但事实是,他发觉自己根本就办不到。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就是要对别人那么坏。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这事后来像潮水般在校园里传开了,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全都听说了小麦卡菲在厕所里对大卫做了什么事。最后,招致非议的竟是大卫当时的反应。大卫不久便发现,即使是那些在他刚返回学校时对他还算友善的同学,现在也开始对他避之犹恐不及。

不是所有人都会趁在走廊与他擦身而过时低声喊上一句“同性恋”,或者是故意把舌头在两腮之间动来动去。事实上,大部分同学对大卫只是视而不见。但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沉默的态度比什么都糟糕。他感觉像是被流放到孤岛的罪犯——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如果两人碰巧同时走出家门,吉米·马可斯有时会静静地走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陪他走到学校,因为他要是不这么做反而会显得奇怪。此外,两人如果在学校的走廊上碰到了,或是刚好一起排队准备进教室,吉米会轻轻地对他说声“嗨”。有几次,两人目光偶然交会时,大卫在吉米脸上看到某种混杂着尴尬和怜悯的情绪,仿佛确实有话要跟他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吉米本来话就不多,最多就是在他心里又有什么诸如跳下地铁轨道或是偷车之类的疯狂点子在蠢蠢欲动时,他才会多说两句。但无论如何,大卫都觉得两人的友谊(老实说,大卫并不怎么确定他俩曾经是朋友;他感到有些羞愧,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半不过是个勉强跟在吉米后头的跟屁虫)从大卫爬上那辆车而吉米却定定地站在街边那一刻起,已经永远成为过去了。

最终,吉米在路易·杜威也没能再待多久,上学路上那段沉默的时光也一并消失了。吉米在学校有个形影不离的哥们儿,威尔·萨维奇。此人个头不高,却是学校里人人——包括老师——闻风丧胆的人物;他的脑容量约莫和猩猩不相上下,已经连续留级两次,脾气却火暴得很,动不动就发狂。校园里流传着一则笑话(不过没人敢在威尔面前提起),他们说别人的父母忙着帮子女存大学学费,而威尔的父母光忙着帮他存保释金了。在大卫上那辆车之前,吉米在学校里就已经老是和威尔混在一起了。吉米有时会默许大卫跟在他俩后头,去学校餐厅搜刮零食或是攀爬校舍屋顶,但自从上车事件发生后,大卫就连这项特权都被取消了。大卫有时会恨吉米对他这么无情,有时却又不禁注意到,之前偶尔笼罩在吉米身上的那团乌云现在却无时无刻不在跟着他,像是某种厄运之环。吉米看起来老了好几岁,眼底总有挥之不去的忧伤。

吉米后来果真偷了车。距离他们上回计划在西恩家那条街偷车过去了差不多一年。这件事让他被路易·杜威开除了,从此得搭校车穿过半座城市,到卡佛学校去体会一个来自东白金汉的白人小孩置身于一所几乎全是黑人学生的学校里是什么滋味。当然,他还有威尔为伴。大卫不久后就听说这两人成了卡佛学校里人见人怕的瘟神,两个疯到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白种小鬼。

他们偷的是一辆敞篷跑车。大卫听说车主是某个老师的朋友,不过谣言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个老师。吉米与威尔趁着放学后全校老师和他们的亲友在教员交谊厅参加年终晚会的当儿,从学校停车场把车偷走了。吉米开车载着威尔,在白金汉区绕了好大一圈,一路嚣张地乱按喇叭,对路边的女孩儿用力挥手,还拼命踩油门加速前进,直到招来过路警车的注意,最后终于在罗马盆地附近直直撞上了停放在柴尔斯平价购物广场后头的一辆垃圾车。威尔下车的时候扭伤了脚踝,而原本只要再翻过一面铁网墙就能逃往一片无人空地的吉米却回过头来,企图把威尔救走——大卫总爱把这段情节想象成战争电影里的一幕:在一片枪林弹雨中(大卫当然不太相信警察会为了这种小事开枪,但这么想象确实比较酷),英勇的士兵回头援救受伤的伙伴。警察当场逮捕了这两个偷车小贼,吉米和威尔因此在少年看守所里待了一夜。因为离学年结束也只剩几天了,于是学校让两人回来把六年级读完,只是通知他们的父母尽快帮儿子办理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