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第6/24页)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把科琳伯德弄出来?”
“只是普通的上级审查而已,不过还是要走些程序。”
“谢谢你。”
“感谢党吧。”
亚力克斯缄默不语,不再纠结于此。
“原来她在那儿。”马库斯似在自言自语,越过亚力克斯的臂膀发现了艾琳。观众已开始进场,整个大厅人头攒动,艾琳静立在门边,犹如潺潺溪流中自若岿然的岩石。“如你所言,她有新朋友了。”
亚力克斯一动未动,心中一阵刺痛。站在艾琳旁边的是那天撞见的苏联军官,二人言笑晏晏,旁若无人。亚力克斯本以为自己已能坦然接受,但此刻亲眼目睹,仍不由得热血翻涌,仿若库尔特轻枕在艾琳膝头的那天再次重现。
“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如此简单。”马库斯说。
“他们?谁?”
“冯·伯纳思那家人。他们掉了东西,总有人弯腰为其拾起,所以他们有什么理由不随心所欲呢?他们自小便拥有很多奴仆,而我们就是那些奴仆中的一员,为了成为那座豪宅中的一部分,我们总是乐意为他们捡起掉落的物件。还记得那棵璀璨的圣诞树,那些衣香鬓影的宴会吗?甚至库尔特这样一个共产主义者,都甘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有时我不禁怀疑,其实他爱的不是艾琳,而是那座宅邸,那种生活,那种就算你跌倒了也会有柔软毛毯垫在你身下的人生。我过去常想,拥有如此顺遂的人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亚力克斯凝视着他,深受触动,仿佛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将脸紧贴着商场的玻璃橱窗,满眼渴望。
“然而,如今他们再也无法重温那种感觉了。”亚力克斯叹道。
马库斯回过神来,说:“只是我童年的一些记忆感受罢了,一个小孩子能懂些什么呢。”
“钱、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我知道,你的小说中写到了,后来的战争更是雪上加霜。但是你看她的站姿仪态,挺立的肩膀,那跟钱无关,是从小养成的气质。”
“那是弗里兹的功劳。”亚力克斯说道,“好了,我先过去解救她了。”
马库斯轻笑了一声。“时至今日,依旧是她的奴仆。不过近身仆人总能掌握一些他人难以企及的情报,也挺好的。哪天你带她去见下我母亲吧,毕竟也是旧日的老相识了。”马库斯试图让自己的语气随意一些。
亚力克斯顿了下,问道:“我忘了问了,令堂怎么样了?能适应吗?”
“一般般吧,还是住在中央秘书处的招待所,她比较喜欢那里。”马库斯犹豫权衡了片刻,抬眼对亚力克斯说道,“我能跟你说一些事情吗?从前认识的人当中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其他的都……”
亚力克斯没有开口反对,安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我感觉和她就像陌生人一样。”马库斯终于开口道,“我知道,她是我母亲,但是毕竟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给彼此多一些时间。”
“有时她说一些事情的时候,我不禁会想,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究竟是否知晓我的感受,知晓因为她犯下的罪行我都遭受了些什么。”
“你的感受?”
“是的。在父母被带走之后,我们所有的孩子都成为了孤儿,当时的惨状不用我说你也能想象得到,只有党向我们伸出了援手。”
亚力克斯僵愣在原地,哑口无言,由着身旁如潮人流涌进演出厅,眼前不停闪回那天马库斯母亲扶着楼梯栏杆瘦似骷髅的双手、对电梯的抗拒忌惮、她提到的那个惩罚盒子,还有那句带着恐惧的轻叹“他已经是他们的一分子了”。知子莫若母。
茫然沉默了半晌,亚力克斯终于回过神来,朝马库斯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带她去拜访你母亲的。”过了今晚,她也会消失,成为另一个难觅踪迹的幽灵。
亚力克斯朝艾琳走去,她仍在与苏联军官热烈交谈,“我们应该进去了。”
“好的。”艾琳如释重负。
“再会。”苏联人对艾琳说道。
亚力克斯向他点头致意,挽起艾琳准备进场。
“等一会儿。”苏联军官挡在他们两人前面,对艾琳说道,“将军想要见你一下。”
“将军?”
“萨拉托夫将军,接替马雅可夫斯基职位的人。噢,他来了。将军,这位就是格哈特夫人。”
“久闻大名。”他简略地朝艾琳点了点头。
萨拉托夫皮肤黝黑,胸膛厚实,身材矮小,脸上胡子拉碴,全然不似马雅可夫斯基英气威武,眼神却同样犀利尖锐,极富侵略性。
“据说你非常漂亮,极具魅力,看来报告没有说错。”
本是一句极其撩拨人心的台词,却因没有语调变化而兴味全无,显然对德语仍未熟悉,只是机械地背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