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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犹在史迈利耳际回荡,他们就已抵达尸体旁边。在塑料布的覆盖下,那具尸体宛如胎儿。
但是,经过了这个早晨,史迈利不再袖手旁观。相反的,他将脚上那双浸湿了的鞋子尽量踏在正确的位置,试图模仿出老人可能有过的动作。史迈利缓慢的动作和非常专注的表情,看在两个遛着亚尔萨斯狼狗的裤装女士眼里,活像在演练某种新风行的中国武术。她们一定认为他疯了。
首先,他把两脚张开,朝向山坡下方。接着,他左脚往前,转动右脚,直到脚趾指向一丛幼小树林。在这样的动作中,他的右肩自然地跟着移动,直觉告诉他,瓦拉狄米尔很可能就在此刻将手杖转交到左手。但为什么?如同督察长所问的,为何要换手呢?为什么,在攸关生死的关头,为何还要郑重其事地将手杖从右手换到左手呢?当然不是为了自我防卫——因为,就史迈利记忆所及,他是个惯用右手的人。为了自我防卫,他只会把手杖握得更紧。或用双手抓住手杖,像握住球杆。
难道是为了空出右手?但空出右手做什么?
此时史迈利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迅即回头,看见两个穿着鲜艳运动上衣的小男孩,停下来看这个戴眼镜的矮胖老头踏着古怪的步伐。他装出校长的模样,瞪着他们。他们慌忙溜走。
空出右手来做什么?史迈利再次问自己。为什么在片刻之后又开始奔跑?
瓦拉狄米尔向右转,史迈利想,再次模仿出想像的动作。瓦拉狄米尔向右转。他面对树丛,他把手杖握在左手。有那么一会儿,根据督察长的说法,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然后,他又开始奔跑。
莫斯科规则,史迈利想,盯着自己的右手。慢慢的,他把目光移向风衣的口袋。口袋是空的,瓦拉狄米尔的口袋也是空的。
他是想写下信息,或许?他嘲笑自己这个注定无法成立的理论。写下信息,用粉笔,例如?他是否认出追他的人,想用粉笔写下名字,或在什么地方留下记号呢?但写在哪里呢?当然不会是在湿漉漉的树干上。不在泥土、不在落叶、不在草地!环顾四周,史迈利了解到他所在位置的独特之处。这里,几乎在两棵树之间,极靠林阴大道的边缘,正是雾气转为最浓之处,他几乎隐蔽在视线之外。林阴大道向下延伸,然后又在他前面隆起。但林阴大道同时也是弯曲的,在他所站的位置,两边高处下望的视线都被树干和茂密的小树丛遮断。在瓦拉狄米尔最后的狂乱路程——这条他熟知也记得用来进行相同会晤的路径——这就是重点,史迈利欣喜地发现,这个奔跑逃脱的人站在此处,无论是前方或背后的人都看不见他。
而他停了下来。
空出右手。
把手放进——假设说——他的口袋。
拿心脏病药片吗?不,就像黄色粉笔与火柴一样,药片在左口袋,而不在右口袋里。
是要拿——假设说——尸体被发现时已不在口袋里的某样东西。
那么又是什么呢?
告诉他,我有两项证据,而且我会带来……那么,也许他会见我……葛利戈里找麦斯,我有事要找他,请……
证据。证据太过珍贵,不能邮寄。他带着东西。两样东西。不只在他脑袋里,而且在他的口袋里。而且要遵照莫斯科规则。从将军弃暗投明的那一天起,史迈利自己和他的现场项目官员就把这些规则深深灌输进他心中。史迈利觉得有一种如同恶心反胃的刺激感攫住胃部。莫斯科规则规定,如果你身上带着某种消息,你也必须带着毁弃消息的方法!无论是经过伪装或藏匿——微缩文件,秘密文字,未冲洗的底片,还有成千上万种危险的、吹毛求疵的方法——那都还是一个最轻巧、最易到手而且在抛弃时又最不引人疑窦的物体。
例如装满药片的药瓶,他想,就很有可能。例如火柴盒。
一盒用过的天鹅牌火柴,大衣左口袋,他记得。老烟枪的火柴,值得注意。
而在安全公寓,他怜悯地想——他努力压抑自己,不下最后断言——桌上有一包香烟等着他,那是瓦拉狄米尔最爱的牌子。同时,在西河苑,食品柜上有九包高卢牌凯帕罗烟。十包少了一包。
但他的口袋里没有半根烟。没有半根,就像那位好督察长说的,他身上没有半根烟。或者,是他们发现尸体时没有香烟,换句话说。
所以前提是什么,乔治?史迈利模仿拉康问自己——拉康颐指气使的手指控诉似的在他完好无缺的脸孔前挥舞——前提呢?前提就是如此,奥立佛,一个抽烟的人,一个老烟枪,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出门赴一个秘密约会,带着火柴,却口袋空空没带半根烟,虽然他明明有一整条烟。因此若不是被暗杀者发现了之后拿走——瓦拉狄米尔所说的证据,或许不止一项的证据,就是——就是什么呢?否则就是瓦拉狄米尔及时把手杖从右手换到左手。及时把右手放进口袋里。把东西拿出来,当然也是及时,趁他站在视线看不到之处。然后丢掉,依据莫斯科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