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3/11页)

“如果你现在能笑,”他说,“那么你快乐的时候又有多美?”

但是他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她并没有回答。他踢了踢那扇门,它终于降服了,吱吱嘎嘎地开了。那几个男孩笑了起来,又回头打他们的网球去了。他踏进了黑暗之中,她跟在后面。他按了一个开关,但是灯没亮。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他摸着黑找门把手,但却找不着。这一下子,他们真的是站在一片漆黑之中。扑鼻而来的,尽是猫、蒜头以及地沟油的味道。除此以外,他们还可以听到一些别人家里的音乐声和争吵声。他划了根火柴棒,眼前出现了三级楼梯、半部自行车,然后就是一个入口,通到一个脏兮兮的升降机。然后,他的手指就被烧到头的火柴棒给烧着了。维克娄已经说过:你上到四楼,注意看红色的标记。我在这种黑漆漆的鬼地方怎能看见什么红色的标记!上帝答复了他的问题——楼上亮有一盏微弱的灯光。

“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她礼貌地问了一句。

“这是我一个朋友住的地方,”他说,“他是个画家。”

他推开了那扇升降机的门,又推开了那个铁栅栏。还没等他说“请”,她已经越过他,站在升降机上,向上望着,等着它向上爬升。

“他离开这儿几天。这是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他说。

他又注意到她的睫毛和眼中的湿气。他想安慰她,但她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悲伤。

“他是个画家。”他又说了一遍,好像这么说就会使一个朋友变成合法的了。

“是官方的画家吗?”

“不,我想不是,我不知道。”

维克娄为什么没告诉他那位画家是个什么样子的精彩人物?

就在他要伸手按那个按钮时,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女孩手里抱了一个塑料熊在他们身后跳了上来。她说了一句问候辞,卡佳的脸上现出了光彩,也对她说了一句相同的话。升降机不住颤抖地往上爬升,那个按钮在经过每一层楼的时候都会像玩具枪一样跳起。到了三楼时,那个女孩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声再见,而巴雷和卡佳也同声向她道了再见。到了第四层楼,升降机猛然一下停住了,就好像它是碰到天花板一样,或许它果真是的。他扶她出了升降机,并且尾随她跳了出来。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通道,里面充满了婴孩身上的乳臭味,也许那儿有一大堆婴孩吧!就在那个通道的尽头,看上去似乎是一面空白的墙上,一个红色的箭头指示他们左转。他们顺着一个木制楼梯向上攀登。在最后一级楼梯上,维克娄像一个小妖精似的蹲在那儿,借助于一盏机械工用的照明灯,正在读一本厚厚的书。巴雷和卡佳经过他上楼的时候,他头连抬也没抬起来一下,但是巴雷注意到卡佳一直都在盯着他看。

“怎么啦?看到鬼啦?”他问她。

她听得到他说的话吗?他又听得到他自己说的话吗?他曾经讲过话吗?他们现在到了一间长形的阁楼上。从瓦片之间的裂缝可以望到天空,屋檐上抹满了蝙蝠的排泄物。脚手架工人所用的板子横放在托梁上。巴雷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掌宽而有力,又干燥。这只手交到他手上,仿佛也把她的生命全都托付给他。

他小心翼翼地前进,闻到了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的味道,也听到屋外的风拍打着房子的声音。他走在两个水槽之间,看到了一个像实物般大小的纸制海鸥,两个翅膀张开,悬挂在一根横梁上,绕着线在旋转。他把她拉向身后。越过海鸥的后方,挂有一块条纹状的帘布,绑在一根横杆上。如果没有海鸥,就没有聚会,维克娄说过。没有海鸥就意味着流会。那是我的墓志铭,巴雷想。“没有海鸥,他就不用开会了。”他把帘布扯向一边,进入了一间画家的画室,并且再一次把她拉向身后。在那间画室的中间,立着一个画架及一个给模特儿坐的箱子。那是这位画家以前用过的设备,维克娄说过。一个八成是那位画家自己做的天窗嵌进了屋顶。窗框上涂了红色的记号。俄国人是不信任墙壁的,维克娄解释过了,所以她最好是在屋子外头说话。

那一扇天窗打开了,吓走了一群鸽子和麻雀。他点头示意,要她先爬上去。他注意到她在弯腰时那修长身躯流畅的动作。他随着她攀登了上去,一边揉着他的背脊,一边咒骂着。他们站在屋顶两面山墙之间的铅皮槽上,那个槽的宽度仅仅够他们立足。虽然眼睛看不到底下街道上往来的车子,但是脚底下可以感受得到隐隐传过来的震动。她面对着他,而且跟他靠得很近。就让我们待在这儿别走了,他心里这样想着,你的眼睛,我,还有天空。他又在揉搓他的背,紧闭双眼以抵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