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莱尔(第6/8页)

“我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碰到利奥,”莱尔过了一会儿终于再开口,“那是值得你记在你的小笔记本里的。在一个漂亮的冬天下午,我参加完一个无聊透顶的德国会议,时间是四点半,而我也没有太多事好做,所以就开车到巴德戈德斯堡后面的山丘去透透气。太阳,霜,一点点雪,一点点风……当时我想,天堂就是这个样子的。然后突然间,我看到了利奥。无可置疑、无可争辩的就是利奥。他全身裹在一件黑色大衣里,衣领翻起,盖住耳朵,头戴一顶示威学生戴的那种洪堡帽。他站在一个足球场的边上,看着小孩子踢球,抽着一根那种人人抱怨的雪茄。”

“单独一个人。”

“完全一个人。我本来想停车的,因为我看不到他的车,而那里离有人烟的地方又好几英里远。但我突然想到:不,别停下来,他在怀旧。他在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童年。”

“你喜欢他,对不对?”

看来莱尔本来是会回答的,因为特纳的问题并没有让他惊惶失措。不过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哈啰!一个新来的马屁精?”一个含糊而粗粝的声音问道。它的主人直接站在阳光下面,以致特纳必须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来者的长相。是方才向他们行纳粹致敬礼的英国记者,他身体轻轻摆动,一头蓬乱的黑发。虽然手指指着特纳,但从他的头的角度判断,他的问题是向莱尔而发。

“他是谁?”他追问说,“皮条客还是特工?”

“你想当哪一种,阿伦?”莱尔愉快地问,但特纳没有回答。“这是阿伦·特纳,这是山姆·阿勒顿,”莱尔介绍说,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山姆是很多家报纸的代表。对不对,山姆?山姆是个大权在握的人。当然,这不表示他在乎权力。记者从不在乎权力。”

阿勒顿继续盯住特纳。

“那他是哪儿来的?”

“伦敦城。”

“伦敦城的哪个部分?”

“鱼农部。”

“骗人。”

“好吧,他是外交部来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要在这儿待多久?”

“只是来走走。”

“多久。”

“你知道‘走走’的意思。”

“我知道他来干什么,”阿勒顿说,“他是只猎犬。”他死沉的黄眼睛慢慢把特纳全身上下端详了一遍:粗大的皮鞋,漠然的脸,淡色而不闪烁的眼睛。

“贝尔格莱德43,”阿勒顿说,“那就是你来自的地方。大使馆有哪个笨蛋上了女间谍又被拍了照了,是不是这样?‘我们得赶快把事情摆平,否则大使就不会再给我们波特酒喝了。’是不是这样,安全室的特纳先生?贝文的手下。你在华沙也干了件漂亮工作。我还记得这个。有个女的企图自杀,你把她修理得太狠了。没办法,见不得人的事总得扫到地毯下面。”

“走远点吧,山姆。”莱尔说。

阿勒顿开始笑。那是相当可怕的一种笑声,沉郁而恶毒。他油腻腻的黑棕毛抖得像一顶不合头的假发;他的大肚子在腰带上晃来晃去。

“对了,彼得,西布克龙怎么搞的?要把我们保护得完好无缺?要拯救我们的帝国?”

莱尔和特纳不发一语站了起来,从草坪走向停车场。

“顺便一问,你听到那消息了吗?”阿勒顿在他们背后高声说道。

“什么消息?”

“你的人马屁也不知道一个,对不对?德国外交部长刚刚启程到莫斯科去了。要就苏德之间的贸易协议进行高层级的洽谈。德国人准备加入经济互助委员会44和签署华沙公约。一切都称了卡费尔德的意,搞砸了布鲁塞尔谈判。英国人出局,俄国人进场。你有何感想?”

“我的感想是你是个大话痨。”莱尔说。

“偶尔幻想一下也不赖啊,”阿勒顿回答说,故意使用带有同性恋暗示的字眼,“但可别告诉我那不会发生,美男子,因为总有一天会发生。总有一天他们会那样做。他们别无选择。打妈妈的脸,然后为祖国找一个爹。谁会成为新的爹呢?反正不会是西方就是,对不对?”他们走得越远阿勒顿的声音就提得越高。“这是你们这些愚蠢的马屁精不会了解的!卡费尔德是德国惟一说实话的人:除了对该死的外交家来说以外,冷战已经结束了!”他们关上车门时,还听得见阿勒顿的最后炮声。“放轻松,甜心,有特纳在这里,我们全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小跑车慢慢开过美国侨民区一条条干净卫生的连拱廊。教堂钟声在阳光中欢快地响着。在新英格兰礼拜堂外,一对新人面对着闪烁的摄影机。车子进入科布伦茨街后,人声车声像一阵大风袭来。在他们上头,电子显示器闪烁着侦测到的车速。卡费尔德的照片增加了几倍。两辆车牌有埃及文字的奔驰车超过他们,切入,再荡出,然后就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