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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警告也是枉然。午餐后,阳光仍灿烂,他们去划船,他表现给她看情场高手应该如何在卡姆河上对待女性同胞——最值得一提的是,他表现得灵巧熟练、文质彬彬,又轻松自在,他身穿背心坐在平底船危险的船尾,一面摇动着木杆,一面以两种语言与她进行机智幽默的对话。她再度发誓当时确有此事,只不过贾斯丁事后只记得她弱不禁风的修长身形在白色上衣里面的模样,以及她那条有长缝的女骑师黑裙,沉重的眼神盯着他看时带有某种称许的意味,这一点他就无法回报,因为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臣服于如此强烈的吸引力,也从来没有在吸引力的魔咒中感到如此无助。她问他是在哪里学到园艺知识,他的回答是,“从我们家园丁那里。”她问他的双亲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得不承认——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因为他很确定他的出身会冒犯到她平等主义的原则——他承认自己出身富裕人家,家世很好,园丁是他父亲请来的,同时也一连串请了多位保姆,也付钱让他上贵族寄宿学校和大学,让他出国度假,只要有助于他进入“家庭事业”都为他铺平道路。他父亲所谓的家庭事业就是外交部。

然而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似乎觉得如此描述出身完全合理,因此也以自己的一些秘密来回应他。她坦承,她出生在富裕家庭,但是她父母亲在过去的九个月相继过世,两人都死于癌症。“所以我算是孤儿,”她大声说,口气具有虚假的轻松,“免费送给好人家。”之后两人分开坐了一会儿,却仍心心相系。

“我忘记车了。”划船过程中他对她说,仿佛如此一来能设法阻止进一步的发展。

“你停在哪里?”

“不是我停的。车里有司机。是公家的车。”

“不能打电话给他吗?”

令人惊讶的是,她手提包里正好有移动电话,而他口袋里也有司机的手机号码。他因此将船停靠一边,坐在她身边,吩咐司机自己回伦敦去,这个举动相当于扔掉指南针,等于是两人共同自我放逐,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划船过后,她带他回自己住处做爱。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当时她认为他是什么人,而他又认为她是什么人,在那个周末结束之前,两人又分别是什么人,是一团接一团的谜,她在火车站不停亲吻他,对他说,这些谜团,要由时间和行动来解开。她说,其实她爱上了他,其他一切在两人结婚之后都会有所解答。而贾斯丁一时之间被冲昏了头,也作出类似心不在焉的表白,而且还重复表白,并进一步强化,全然任凭愚蠢的浪头摆布——而他也欣然让这波浪推动自己,尽管在意识深处他明了激情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她直言不讳,自己想找的是年纪较大的男朋友。她和很多他先前认识的许多年轻貌美的女人一样,看到同年龄的男人都感到厌倦。用她自己的话来描述自己时,她用的字眼让他在心里很排斥,她说她是荡妇,是具有爱心的轻佻女子,有点像是个小恶魔,不过他对她痴情太深,并没有纠正她的描述。贾斯丁后来才发现,她的用语源自她父亲,知道这一点后让他很厌恶这个人,而贾斯丁则很努力地隐瞒对她父亲的这种情绪,因为她每次一提到父亲都把他当做圣人看待。她解释说,她之所以需要贾斯丁的爱,是因为内心有种无法消解的饥饿感,而贾斯丁也只能发誓,他对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毫无疑问。而当时他相信自己的话。

回到伦敦四十八小时后,他最初的本能反应是抽身而退。他已身陷龙卷风中,而他从经验中得知,这会造成很大的灾害,有些是连带性的灾害,然后转向他地。上级想调他到非洲一个烂地方,还没决定,这时忽然让他跃跃欲试。他越去回味当初的示爱举动,心里就越发警觉:这不是真的,我跑错剧场了。他的情史一大串,不希望就此收心。他只希望和最收敛、最熟稔游戏规则的女人继续玩下去,希望这些女人和他一样,不会为热情而舍弃常识。然而更为残酷的是,他很害怕她心存的信念,因为他拿人钱财为的就是全心投入消极主义者的角色,他知道自己什么信念也没有。不相信人性,不信任上帝,对未来也没有信心,对于放诸四海皆准的爱情力量当然更是不相信。人性本恶,永远都是如此。全世界只有少数人具有理性,而贾斯丁正好是其中之一。在他简单的看法里,这些人的工作是纠正人类的方向,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冲——惟一例外的是,如果双方决心将对方炸得粉身碎骨,再怎么具有理性的人也无能为力,就算他以多么不择手段的方式来避免发生不择手段的事件也一样。崇高的虚无主义大师告诉他自己,到头来,所有近代的文明人都是征服者,而这股潮流来得是越来越急。贾斯丁对任何形式的理想主义都保持最深的怀疑态度,如今却爱上一个凡事必先思考道德含义的年轻女子,尽管她在很多方面都肆无忌惮,让他受用无穷,不过爱上她是贾斯丁的双重不幸。惟一具有理性的解决之道就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