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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拥挤的中央大厅,看见布卢姆与人激烈争辩。他首先是听见布卢姆的声音——只不过没有听清楚内容——刺耳又具有指责意味,在钢筋桁梁中激起回音。然后对方回嘴。有些人只要看过一次,就会永远存在记忆里。对于伍德罗来说,这个人就是如此。这人虎背熊腰,大肚腩,脸庞油光闪烁而多肉,表情固定是怅然绝望。他的头发是金色接近姜黄色,稀松散布在被烫伤过的头上。他的嘴巴撅得小小的有如玫瑰花苞,正在央求、否认。他的圆形双眼带有伤痛,投射出来的恐惧似乎两人都有同感。他的双手斑驳有力,卡其衬衫在衣领处有一圈汗渍。其他部分,都隐藏在医院的白大褂里。

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告诉你白大褂的贪婪巧合事件。

伍德罗偷偷往前走,几乎快到他们身边,不过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争论得太激烈了。

他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大步走过,两人提高的嗓门消失在嘈杂的现场。

多诺霍的车子重回车道。一看到他的车,让伍德罗气得恶心。他冲上楼,换穿干净的衬衫,火气却没有因此稍微消退。时间是星期六,房子静得不太寻常,他从卧室窗户向外瞧,这时才知道为什么。多诺霍、贾斯丁、格洛丽亚和两个儿子围坐在庭园的桌子前玩大富翁。伍德罗对所有桌上游戏都不屑一顾,然而对大富翁,他怀有一种不合理智的痛恨感,有点像他仇视“好朋友”以及英国过度膨胀的所有情报界人士一般。几分钟前,我才叫他给我保持距离,现在却又回来,到底居心何在?老婆被砍死才几天,做丈夫的就坐下来玩大富翁,还玩得很开心,算是哪门子的丈夫?俗话说得好,借住家中的客人和鱼一样,第三天就开始发臭,伍德罗和格洛丽亚以前常这样告诉彼此。然而,每经过一天,格洛丽亚就越觉得贾斯丁变得更香。

伍德罗下楼站在厨房里,望向窗外。星期六下午用人休假,当然了。只剩下我们一家人感觉好太多了,老公。可惜不是我们一家人,而是你们那堆人。两个中年男子对你殷勤款款,你显得快乐无比,比起跟我共处的时候都还要快乐。

在游戏桌前,贾斯丁走到某人的街上,要付出一大笔房租,而格洛丽亚和两个儿子则在一旁欢呼,多诺霍抗议说老早就应该付了。贾斯丁戴着愚蠢的草帽,而这顶草帽就和他穿的其他衣物一样,都变得非常适合他。伍德罗将烧水壶装满水,放在瓦斯炉上。我会端茶出去给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回家了——如果他们不是太投入而没有注意到的话。他改变了主意,大方地走进庭园,大步走向游戏桌。

“贾斯丁,对不起打个岔,能不能跟你讲个话,一下就好。”然后对其他人——我自己的家人瞪着我看,仿佛我强奸了女佣似的——“各位,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们,只要几分钟就好。谁的钱最多啊?”

“没有人。”格洛丽亚有点火气,多诺霍则在一旁露出他招牌似的憔悴浅笑。

两人站在贾斯丁的“牢房”里。如果庭园没有人在,他比较喜欢在庭园谈。就这样,两人面对面站在单调的卧室里,里面摆了特莎的格拉斯东皮箱——特莎父亲的皮箱——靠在栏杆后面。我的酒窖。他的钥匙。她显赫的父亲的皮箱。然而他一开始讲话,看到周围环境开始改变,令他有所警觉。他看到的不是原有的铁床架,而是她母亲生前喜爱的镶嵌桌。桌子后面是砖头壁炉,上面放着几封邀请函。在房间另一边,假梁柱接合之处,特莎的裸体侧影站立于落地窗之前。他以意志力将自己拉回现实,幻象因此散去。

“贾斯丁。”

“什么事,桑迪?”

短短几分钟内,他再度偏移原先预定的计划——当面对质。“有家本地报纸登了特莎的一生事迹。”

“他们真好心。”

“里面写了很多有关布卢姆的事情,写得不太拐弯抹角。里面暗示他亲自接生特莎的小孩,也以不是太隐喻的说法推论婴儿可能就是他的。对不起。”

“你是说加思。”

“对。”

贾斯丁的嗓音紧绷,在伍德罗耳中听来,具有和他同等危险的音调。“是吗?最近几个月偶尔会有人作这样的推论,桑迪,以目前的情况,以后无疑会有更多人讲闲话。”

虽然伍德罗给贾斯丁留了余地,让他可以暗示那样的推论不正确,可惜贾斯丁并没有作任何表示。如此一来,伍德罗下手不得不重一点。某种心虚的内在力量正在推动他。

“他们也暗示说,布卢姆竟然还带了行军床到病房去,为的是睡在她旁边。”

“我们两人都睡在那儿。”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