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6/12页)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道,“我的证件齐全,是经济学家,也是名翻译。我支付自己的生活费,按时交纳税款,我没有成为美国的负担。”

“这些我们是知道的,夫人。你的证件没什么不规范。你是一位公民,入籍美国。一切都没问题。只是,你给你的小伊凡登记了一个不同的名字。你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给他起了他父亲的名字。”

“当然如此。嗯,你看,现在已经是1988年了。非婚生的孩子,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档案毕竟是档案,你能告诉我他父亲的姓名吗?”

“伊凡·叶甫多基莫维奇·布利诺夫。”她说。

哦,正是名单上的姓名。这样的姓名在整个苏联都很难有第二个。

“你很爱他,对吗?”

她的眼睛里露出恍惚的神色,似乎在凝视遥远的回忆。

“是的。”她轻声说。

“请给我讲讲伊凡。”

在杰森·蒙克的诸多才能中,其中一项就是能说服人们与他交谈。在男孩拿着整齐的数学作业从厨房里出来之前的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在诉说有关孩子父亲的事。

他1938年出生在列宁格勒,父亲是大学物理教师,母亲是中学数学老师。父亲奇迹般地躲过了战前斯大林的清洗运动,但在1942年德军围困列宁格勒期间不幸遇难。母亲怀里抱着五岁的凡尼亚获救了。1942年冬天,她乘坐一队卡车跨过冰冻的拉多加湖,逃离了这座饥寒交迫的城市。母子在乌拉尔山区的一个小镇里重新安顿下来,孩子在那里渐渐长大,母亲坚信,儿子将来会像他父亲那样优秀。

十八岁那年,他来到莫斯科,想进入苏联高等教育机构中最有名望的科技院校——理工学院。出乎意料的是,他被录取了。虽然他地位卑微,但父亲的名气、母亲的培育,外加遗传基因,当然,还有他自己的努力,终于使天平发生了倾斜。虽然这所学院名字并不起眼,但这里是培养核武器领域尖端技术人才的摇篮。

六年后,依然年轻的布利诺夫被分配到某个科学城工作。这个地方很保密,西方在近年才听说它的名字——阿尔扎马斯-16。这里立即成为这位年轻才子可以享受特权的一个家,但同时也是一座监狱。

按照苏联的标准,这里条件很奢侈:一套小公寓,完全属于他自己;附近的商店比苏联其他地方的都要好;工资较高,可以无限使用的研究设施——他可以享用这一切,但他没有随便离开这个地方的权利。

他每年有一次去旅游胜地休假的机会,地点要经上级批准,费用比通常的价格便宜很多。然后便要回到铁丝网里去,那里的通信需经检查,电话都有窃听装置,朋友之间的交往则会受到严密监视。

三十岁之前,他遇到了瓦利娅,他们结婚了。瓦利娅是一位年轻的图书管理员兼英语老师,也在阿尔扎马斯-16工作。她教会了他英语,因此他可以大量阅读西方进口的原版技术书刊。起初他们都很幸福,但慢慢地,他们的婚姻由于某个原因出现了问题:他们很想要个孩子,但一直没能怀上。

1977年秋天,在北高加索山脉的基斯洛甫德斯克的水疗度假村休假时,伊凡·布利诺夫遇到了甑尼娅·罗季娜【13】。在那个镀金的笼子里有条规定,他和他的妻子必须错开时间休假。

罗季娜二十九岁,比他小十岁,与在明斯克的丈夫离了婚,也没有小孩。她活泼傲慢,经常收听外国广播(美国之音和英国广播公司),阅读新奇大胆的杂志,例如在华沙出版的《波兰》——那是一本内容自由且丰富多彩的杂志,与枯燥且教条式的苏联杂志大不一样。不谙世事的科学家被她迷住了。

他们同意通讯往来,但布利诺夫知道自己的信件会受到检查(因为他掌握着许多秘密),因此他让她把信寄给在阿尔扎马斯-16的一个朋友那里。那人的信件不会遭到检查。

1978年,他们又见面了,根据约定,这次是在黑海的索契度假区。当时,布利诺夫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但他与罗季娜之间的关系却发展成风流韵事。1979年,他们在雅尔塔第三次见面,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双方都意识到,虽然彼此仍然相爱,但那是没有结局的爱情。

他认为自己不能与妻子离婚,假如有其他男人在追求她,那就另当别论。事实上,他的妻子并不漂亮,也没人在追她,但十五年来,她一直是个忠诚的妻子,如果爱情已经消亡,那就平平淡淡过日子吧。他们依然是朋友,他不愿意她遭到离婚的羞辱,在他们生活的那种小社区里,不能那样做。

罗季娜没有反对,但另有其他原因。她告诉了他一件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的事情:假如他们结婚,会毁了他的事业。她是犹太人——光是这点就足够了。她已经向签证部门提出申请,准备移民以色列,这是在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颁布的一个新的特许令。他们亲吻并做爱,然后就分手了,之后彼此再也没有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