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虫(第5/6页)

犹如绵绵不绝的诵经声,令人毫无印象的冬天来了又走。

度过春天,六月到来,关东降下破纪录的大雨。这场雨一停,天气便幡然大变,接连几个日子都是闷热的晴天。

某个星期天早上,待在客厅的我无意间望向狭小的院子,只见外墙上停着一只乌鸦。乌鸦默默待着,只管静止不动,简直像在窥伺我们家。我故意用力打开纱门,乌鸦惹人厌地呜叫一声,沉沉拍翅飞离。饲育箱翻倒在刚才乌鸦驻足处的正下方,我趿着凉鞋晃到那边。

我蹲下探进箱中,凹凹凸凸的土壤一角,有黑色不明物动呀动的。我凑近凝目细看,惊人的是,那竟然是铃虫,一只很小、很小的铃虫,想必是之前的铃虫产的卵孵化而成。我观察许久,除了这一只,没瞧见别的铃虫。可能是被遗弃在此,无人管理土壤状况,所以没其他的卵残存。

“请问是〇〇先生吗?”

某人呼唤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爬满青苔的墙后,两名男子警戒地看着我。

“有事要请教您。”

较年长的男子从西装上衣内袋拿出黑色小册子。我摇摇头,双颊稍微上提,挤出一丝笑容。

“我今天有点忙。”

他使个眼色,同行的年轻男子便从手提包取出一张照片,拍的是一件放在银色工作台上的夏季薄外套。外套上沾满泥土,整件遭到腐蚀,原本的浅咖啡色几乎变成漆黑,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

十一年前,我埋S的尸体时,一起埋在那片树林底下的薄外套。

“您对这个有印象吧?”

那语气不是问句,而是在确认。我默默无言,不置可否地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年长的男子自称姓袋谷,熟练地表明立场。

“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吗?”

我转身向后看,杏子和春也并肩站在敞开的窗户内侧。两人望向这边的神情都带着不解,与些许不安。

此时,脚下的饲育箱里,传来刚才那只铃虫的低语。

声音很小,真的非常细小。

“我知道……”

我悄声回答铃虫。

(四)

“总而言之,经过十一年,你干的事终于在这次的大雨中露馅,很遗憾。”

“是啊,很遗憾。”

紧紧攀在袋谷刑警肩头的小铃虫,仍摇晃着触须看着我。

据说,由于大雨造成悬崖坍方,前往现场视察的公所职员发现露出地表的S遗体,以及我那件和S埋在一起、沾染大量血迹的外套。

“不过,你怎么没清空口袋里的东西?一并掩埋沾血的外套,这我能理解,因为穿回去太引人注意。可是,你好歹要拿出学生证、借书证之类的啊。虽然不该这么说,但实在是失策呀,失策。”

袋谷刑警往铁椅椅背上靠,缓缓摇头,接着又突然倾身向前。

“是心慌意乱,一时忘记口袋里放有那些证件吗?”

“嗯……大概吧。”

什么都不懂。

这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想,就是这样吧。”

那天,我会把口袋里的东西连同自己的外套一块陪葬,便是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我没料到这一天竟然这么晚来。

我该心存感激吧。

十一年前的某个星期天,我无事可做、无事可想,独自在公寓里望着天花板。黄昏时分,我出门前往离大学不远的自然公园。理由很单纯,只是想看杏子一眼--我偷听到S和杏子约在那边见面。那片树林中,适合男女徒步前往的地方,只有围着栏杆、挂着“瞭望广场”牌子,视野名副其实的高台一角。通往那儿的途径有两条,一条是主要的林荫大道,另一条是野草丛生的小路,几乎算是山路了。我不愿在途中遇见他俩,便选择走山路。我想躲在树后窥看被蝉鸣包围的她,想远远注视瞇着眼单手遮挡夕照的她,仅此而已。真的是仅此而已。

他们并肩坐在高台的栏杆上交谈。栏杆是原木搭建的,高度约一公尺。

杏子身穿T恤,斜背着夕阳,面向S的侧脸,远远地、好美,嘴唇动得好温柔。我靠在水栎树干上望着杏子,感到鼻子深处阵阵刺痛。眼中的景色闪闪发光,灿烂夺目。凝睇着笼罩在一片橙色下的杏子,我悲伤得不能自己。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离去。我想一直看着薄暮中的杏子。永远永远,一直看着她。

“喏,这些铃虫在干嘛?”

不久,杏子双足落地,离开栏杆。眼神有些空洞的她缓缓踏出脚步,彷佛因重心移动而不得不挪动腿般一步一步远离S身边。于是,她进前一公尺,又进前一公尺,然后回头。

“公铃虫和母铃虫的样子好奇怪。”

杏子直视着仍坐在栏杆上的S讲话,S应了几句。杏子点点头,便要背过身,但半途突然又转向S。

“母铃虫啊,会靠近公铃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