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施常云的世界(第20/26页)

月姐只当听不见,继续弯着腰。

杜春晓没有调转枪口去问月姐,只对屠金凤道:“好的呀,我等一歇就去问她。侬还记得哇,当时娘姨看到那鬼以后是什么反应?”

“唉哟,伊胆子大,假装看不见那鬼,把我扶回去咧。”屠金凤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三太太要不要算一算命?看鬼还会不会回来吓你。”

这一句,勾得月姐都支起耳朵来,边扫边将身子慢慢靠近屠金凤的床榻。原本嚷嚷着体虚的三太太亦双眸发亮,支起身子来细细洗牌。杜春晓喜欢这种洗牌时表情虔诚的算命人,他们往往心里迷茫又极外放,只要给她撕开个口子,便能看到潜意识里那片私密的风景。所以拿屠金凤作为调查对象是对的,她的懦弱与低浅的心智有助于提高占卜的准确率。

“哎呀,三太太,您过去可是造过什么孽?”杜春晓指着逆位的太阳牌开始胡诌,“恕我直言,您可是倒过来的太阳,便是阴了,一定是被哪个女人盖过了风头,一直不得翻身。”

“那……后头呢?”

屠金凤被戳中心事后也不否认,只催着杜春晓往下说。杜春晓心里冷笑:男人娶了五房太太,哪有不被接下来那一个盖过风头的理?再说毕小青的风华绝代上海滩哪个不知?另外几房心里有气也是必然,不用算也猜得到了。

翻开现状牌:正位的恶魔与逆位的战车。

“看来,那阴气还未散尽,可是碰上了什么凶煞,把人搞得心神不宁?那鬼自己,恐怕亦是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她刻意将声压得极低,突出月姐扫地的哗哗声,只是那一刻,哗哗声都消失在空气里了。

“那……那她要达成什么目的?”屠金凤干着嗓子问。

杜春晓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口内烟熏气阵阵:“复仇呀。”

未来牌开启:逆位的世界。

“看来,那女鬼将来必得贵人相助,让自己的冤情翻身,那些该下地狱的人,自会下地狱去的。”

啪!

站在她们身后的月姐扫帚落地,已无暇去捡。

轮到花弄影,她一口荒腔走板的上海话先吓掉了杜春晓半条命,只是这位曾经的老举倒也性情爽快,反复强调:“这只鬼不晓得从边各蹿出来,这样那样地扑向你!我乱叫了一通,拿手不断乱抓乱挡,那鬼还在靠近——”

“你为何不逃呢?”

“你知道咩啊?边各逃得掉?!”花弄影跷起一只脚,搁在烟榻上。据杜春晓观测,秦亚哲应该没有大烟瘾头,那必是这四太太从石塘咀带来的陋习。

“据说,四太太是深夜去那边拜七姐,才撞了鬼的。你可知道那鬼是什么人化的?”

“还用讲?毕小青喽!”花弄影脱口而出,倒是颇出乎杜春晓的意料。

“她是真失踪啦?”

“失踪?也可以这么讲啦。”她一面冷笑,一面姿态娴雅地烧烟泡,将玻璃烟管熏暖。

“那么说她不是失踪?”杜春晓发觉自己可以将占牌那一套省下来了,“从前听人讲,毕小青的姘头是武生宋玉山宋老板,可有此事?”

“侬莫乱讲啊!宋老板都死在戏台上了!”花弄影重重吮了一口,整个人随之瘫软下来,上半身已横卧在榻上。

杜春晓这才想起在李裁缝那里的推断,宋玉山已死,毕小青要与谁私奔呢?莫非她先前的想法是错的,她的奸夫另有其人?

想到这一层,她忙也跟着歪到榻上,笑道:“那你可知道她的姘头是谁?”

“我怎知啊?”花弄影懒懒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表情激怒了她,于是突然正色道:“四太太是真不知?我倒是也有一件不知的事体,还望四太太解释。”

“什么事?”

“您既说那日深夜在庭院里是拜七姐,那怎的管家赶到时竟没见地上有一点儿香烛贡品?”

这一句,果然将花弄影从榻上惊起,只见她额角渗着汗,将两只发颤的鸡爪似的手紧紧握住杜春晓的右臂,带哭腔道:“你可莫要乱讲,我真没什么——”

杜春晓按住她道:“都是女人,有些事情我们懂的,彼此行个方便,今后也好做人。可是这个道理?”

花弄影先前的强悍泼辣已无影无踪,然而还有不服输的意思,只恨恨道:“若换了你,也会与我做一样的事。”

“换了是我,或许会做一样的事,但不会和管家。”杜春晓的眼神里满是同情,惊觉秦亚哲喜欢的女人有同一个特性:精明,但情关难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花弄影似乎松了口气,她不知怎的,开始无端相信眼前这位古里古怪的老姑娘。

那老姑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好了,彼此行个方便,也该告诉我了,否则我怎么捉鬼?”